最后,我留她在家吃饭,送她上车,并告诉她社会上这类事很多,要记取这一事件的深刻教训。据一个知情人说,这姑娘后来去了深圳,并真的找到一个编辑工作。也许,焦淑妹真从骗子那里得到某种启示,道路万千条,东方不亮西方亮。她没把背出来的行李再背回家去,她真的冲出去了。但她走的却是一条正道。
四
姑娘走后,我到编辑部去整理桌子,才发现丢失了一份作者的通讯录。大约涉及区内外一百多位作者的地址电话号码。如果骗子按照通讯录上提供的地址一一访去,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登报声明?觉得难以措辞并要影响编辑部的声誉。最后,经编辑部研究决定,由全体人员分头打电话写信才避免了祸害。
然而,随着骗子在全国各地的漫游窃骗,我足不出户,他却无声无息地为我营建了一支向我包围过来的讨债队伍。这中间光是被骗者的来信我就收到了二十多封,还不包括打来的电话,都说是我儿子向他借款,有的还在信中附来了路路欠条的复印件,其中有位汕头市的姑娘还多次给我家里打来电话,说是路路向他借去了4000元,因找不到路路便只能找他的父亲,硬说我要为自己儿子的行为负责,否则,她将向人民法院起诉控告云云。
诚然,这些骚扰并不能构成对我的真正威胁。我始终就没等来个法院的传票。因而我坚持一个原则就是一概不闻不问,等待这骚扰自行消失。但我却时刻牵挂着那些上当受骗的无辜者。尤其是那些让其骗去钱财又让骗走情感的年轻姑娘们,我每每想起这些便痛心疾首,恨不能立即就能抓住那贼,并把他交由有关部门制裁法办。
肖珊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也许是“谎言重复百遍就会变成真理”的心理效应吧,有一次,她神经兮兮,竟然在半夜像提审犯人那样对我来了个突然袭击。猛然把我叫醒并审问我,你这年年回家到底是干什么?我说回家是去看母亲呀。她又问包括哪些亲人,还有洁茹吧?“那当然也是,咋了吗?”“请你真实地告诉我,这个路路是不是你和洁茹所生?否则,他怎么会这样念念不忘,坚持几年地到处宣扬你是他的父亲呢?”
我当时就像是吃了棍棒和铁蛋一样的难受。我真想猛猛地给她一记耳光,然而,我转念想到这是贼的罪过,贼的恶作剧才弄得她如此神魂颠倒,心智混乱。她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便狠狠瞪了她一眼说,我已让贼弄得心烦意乱,我希望你能理解你所提出的怪题是一个不值得我解释的玩笑,别他妈的太无聊太庸人自扰了。
然而,她却还要较真。她说,为什么这个路路你就那样特别的关心呢?他父亲都已宣布放弃他不再管他的事了,而你竟然比他父亲还更像父亲?你必须作出回答。
我他妈的真想睡!我又乜斜她一眼说,这很简单,你根本不明白我的想法,你总不能见了他就把他赶走不让他吃吧;你也不能马上去报案把他抓了吧。他的事情往往发生在最后的突变,让你几乎来不及提防,哪次都来不及。你,你别扯鸡巴蛋了。你这样奇奇怪怪的提问就是让苏格拉底再站起来也回答不了。让我睡吧,你也睡吧,我请求你了。
我们都不知道事情将会怎样发展,我们似乎都置身于一个未完事件的等待之中。说惶惶不可终日,那似乎又言过其实。饭是吃着的,工作也是干着的,但在我们心理上,潜意识里似乎真的酿制了某种精神的阻障,尽管我们彼此都常说再不要想他,不要想他,但记性变坏,恍恍惚惚却成了我们生活中的一种常态。
幸好,我们终于在1989年的7月等来了路路在重庆遭捕的喜讯。带信人是我们家乡来宁倒腾羊绒生意的一个老表。他与我的姨妈牵亲带故,在“文革”那阵他曾帮助我在上饶县城招揽过生意。他告诉我们,路路于年前从重庆押回乐平劳改农场服役,判刑四年。他说他在这边的事情已经办妥,问我还要不要给家人带信,给那个宝贝贼子带去什么慰劳物品。例如衣服呀,食品呀,钱呀,他都可以为我转交。
这老表为人敦厚朴实,一副好兵帅克式的和蔼可亲模样。经我和肖珊审慎商量,考虑到弟媳洁茹已患肺癌病逝,他是再也没有母亲的关照,肖珊还是要我给他写一封鼓励的信,再次奉劝他能改恶从善,重新获得新生,并由老表带去200元,以示关怀。我们想路路这件事也就算是做得有头有尾了。既仁至义尽地尽到了做长辈的一份心意,也对得住我的弟弟来福和已逝的弟媳洁茹。
我想劳改农场对路路是一个好的去处,是国家专门为他这种人设立的医院和疗养院,在那里有专家们天天给他把脉会诊,他再也不能到处漫游窃骗,与世隔绝几年,他那种特殊的毛病就一定能得到治疗。
我们也都宽宽地松了一口气。
正巧,那年夏天,中国作协给了我一张到北戴河疗养的票,并且还可以带家属。我和肖珊便一块去了北戴河,经过大海的浸泡和调适,后又转到九华山、黄山等地旅游,领略大自然的雄伟和神奇,这个路路在我们脑海中形成的糟糕印象才逐渐淡漠和消失。
五
我们那天从北戴河、黄山等地旅游回到家里大约是早晨8点。我们收拾涮洗完毕,正准备上床歇息,摆在案头上的那个电话响了。是肖珊去接的电话,她“喂”了一声,马上捂了话筒,她惊讶地说,地球真小,又撞上了。
我问怎么回事?
她反过来问我,要不要接,又是那个贼子。
不可能。两个月前,那个好兵帅克还说他判刑四年,在乐平劳改农场服役。莫非他逃跑了。你问他在哪?是长途吗?
喂,你在哪里?她问了一声,又捂了话筒。她说他就在我们住宅的对面的内蒙古宾馆505号房间。要不要报案?
你再问他啥事?
你好是个哑巴?你自己不能同他说话?我接过了话筒。你说吧。
路路说他来这里一个礼拜了,他这回是来青铜峡铝厂闹铝锭,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想在走前看看伯父。
“遇不遇者,时也。”生命变化无常,太怪的巧合总像艺术的魅力那样吸引着我。他说要来,我未加拒绝。不过,我还是答应先到内蒙古宾馆看看,然后再说。我他妈倒八辈子霉了。就是摆脱不了这个贼。
肖珊问我要不要她陪我去。
我说这又不是去打架,你先歇着吧。有情况再说报案不晚。
505是一室两间铺有地毯的高级套房。我去时路路和她的大肚子女人已在门口等候。那是一位40岁左右的女人,猛一看真有点像中央电视台每天早晨给我们讲述老百姓故事的那位李平小姐,年岁比路路大得多。她文静淑穆,端庄美丽,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位贤妻良母型的女性。路路的外在形象没有明显变化,但比三年前的他更结实也更为老成持重。他见我来只是默默地笑笑,便转身去泡了一杯雀巢咖啡放在我面前。茶几上放着几包打开的高级香烟,大屏幕电视无声地开着。看他们的服饰、派头、排场,每天还不得开销好几百。路路每次来银演的戏都很不一样,不知这次他又在耍哪门子把戏?我迷惘不解地看着他和她。
他说他这次来还没来得及看伯父,青铜峡铝厂已签约、答应给他们100吨,价款120万元。他们只预付了70万元,余额要等总经理来才能付清。
我现在对于路路的话,几乎只能把它看成是个玩笑。果戈里笔下的赫列斯托可夫曾经吹嘘他当过总司令,他现在把自己吹成个富翁。我甚至连姑妄听之的兴趣也没有。我正想问他传说他已判刑劳改是咋回事。大肚子女人插入了我们的谈话。她给我的印象不错,贼有贼相,她却是美而不媚,富态庄重。她说,伯父,我与路路认识已有3年,结婚也一年多了。他这个人确实不怎么样,但他有个好处是交际广阔,善于公关,办事还行。却让我父亲看中了。
路路插话说,呵,我忘介绍了,她叫何隽,我的太太,原籍浙江义乌人,现在宁波半岛商业公司协助她父亲何九阳老先生工作,任业务经理。
何隽话还没有说完,他接过话柄说道,现在我们就在这里等待公司来人送款发货。届时我们还要宴请有关帮忙人士,想请伯父、伯母也赏光参加一下,如果姐姐、姐夫能来,我们尤其欢迎。
我只好谢谢了。我还能同他们再谈什么,我虽未从事过营销业务,但却深知这里面的艰难。他们来宁才一个星期,就干成一桩百万元的买卖,那么,他们的家底到底有多大呢?但在那里我不便盘问细谈,便推说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凑巧接了路路电话过来看看。家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请他们下午3时来家再细谈吧。
我告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