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烧纸钱了给我的大大和其他亲人
我用蹩脚的天水话在路灯下划了一个带口的圆圈
它留在郑州紫荆山路的某个十字路口它朝西北
开着郑明星和我跪在圆圈边
他比我还年轻他不信鬼神
我也有点不信但我知道地上的纸钱
不是烧给鬼是给做过农民记者的大大
那个对我寄予厚望的大大
那个一个月不吃不喝最后变成干柴的大大
他走了走进土里他把自己藏起来
他隐身了他随时随地会显现
我现在没有讲课昨夜的梦已证实了这一点
你看纸钱没有一张不在有条不紊地燃烧
没有一张被风吹出圆圈外
听人讲外边游荡着孤魂
它们中有乞丐抢劫犯被肢解的尸体
世路阴险去世的路呢
比十字街头燃尽的草纸略重一些大大
2004
我们都死了一次
只不过你走入地下
我走进牢房雪亮的枷锁仍挂在我树根似的颈子上
现在虽获自由
2005.4.4郑州
蝗虫的诗
真正的台风还离我很远
它停在对门，和它的妹妹媾合
它们拔出旺盛的树和草
（每拔出一棵树，带出一团泥）
但它并不去听泥的声音
只把头自海岸转向大陆，好像
它只要这种过程，它只管破坏
相对而言：我更注重细节和结果
当我挥舞着漆黑的绸缎，倾巢而出
劫掠并啃食一个精神病的大脑，以及
大脑的茎、叶、血管：那些食物的食物
我会花一些时间观察
以一朵云、一棵庄稼
的身份。如此，巨大的伤口和快感
才能穿透覆盖这个夏天的厚甲板
大地——能再次苏醒
当然，糟糕的一天
不是世界的全部，马齿苋和雨水
只能代表晚宴里的沙子和唾液
（它期待与我的一次近距离配合）
疯狂的大棒加上残忍的舌头
或许会改变一切，但我不希望这
成为现实，纵使我的弟兄们全部饿死
当然，真正的台风还离我很远
它停在对门。那不是我的世界
2005.8.9北京
时光之书
周围的人都各看各的书，这让我很孤独
周围的人各看各的书，这让我安全
独立，距离，它们耸立在时间的海面
2005.8.21
午餐之书
我不知道别人的午餐是怎样吃的。
首先申明，我不再叙述
这一次我将使用象征主义，我将揭开
地衣和羊皮，让秃鹫，猛狮
让所有的羊看见我的
原形，——并无奥秘，啤酒中
倘若喝不出意义，那就勇敢
咬一口馅饼，危险和真谛往往搅拌在一起
无论是象牙，是大米，是狍子，是沙子
吃过的人，皆学会了画句号
瓶中，泡沫固然雪白，丰盈
它可以麻醉醒，但真正的食客知道
饿，才是这一群最大的主力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也许，你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我的这顿午餐
只有一瓶啤酒
三个馅饼
2005.8.22北京
乌鸦之诗
你把纸撕碎了，不会博得同情。
你敢用自己的语言做布。任意裁剪
它们摸起来如此厚实，粗粝
表面布满弯曲的刺，愈是用力，愈是显现疼痛
这对惯于靡靡之音的耳朵来言并不公平。
它们悄悄调转鸟铳，并放出谣言
可你仍然盘绕于树冠纵深，并一意孤行
（你的反复出现，是为了颠覆旧有的美学）
你并不解释，有时候你不会说话。
（凡是你想说的，你都要说。凡是你不想说的，谁也不能让你说。）你甚至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写情诗你不去学习捕猎之道，这不由得人们怀疑。
你以何为生，何为食
你是幽灵，还是会飞的石头？
你在暴雨中上下翻飞，翅膀剪断晶莹的密密斜垂的雨线远远地看，你乌黑的身体仿佛蘸满浓墨的狼毫，你自己指挥着自己，在浩渺天 幕挥毫疾书，你忘乎所以仿佛你是一个王，在构建黑白分明的辽阔世界
2005.11
看书之书
今天再看一会儿，让我的马儿独自在草原上多吃会儿草
打量一下草、雪水、正在拔节的世界一会儿就回去，掏一块钱挤公交车途中计划一下明天，一个半小时后做晚餐糊弄好同伴的胃口， 让她闭嘴妄想删改我阅读了我们国家的一个美妙夜晚至于明天，明天就丢掉一切啦那个时间只有工作，麻烦，上司的脸上司有一张狡 猾自私的脸它从不看书。
2005.8.21
雪豹
白天在雪山上沉睡
夜晚醒来。
四周一片假寐的安静
万物小心翼翼，在黑暗中
蠕动。在你的目光里纤毫毕现
从众多鹰族到一只腐兔
从一截红色的冰凌深处
你的神秘、敏捷与凶猛
让假模假样的世界虚怀恐怖
他们日夜张着钢铁的嘴，漂亮的牙
甚至会收买妩媚的青狐
让她来融化你以及你坚如磐石的信仰
（大气的温度像某国防开支一样逐年升高
天空在倾斜。沉寂在雪中的事物都能感到）
是的，是的，尽管
你的身体里分别
潜伏着黑夜与白雪
一个重，一个轻；一实，一虚
它们的心无旁骛与血气方刚
坚硬与冷静
使你能够战胜太阳和巍巍巨蟒
成为高山之王
但是如今，雪线渐渐逼近
鱼鹰和雷鸟挟着飓风呼啸而来
雪原上的一切被吹乱，耳朵失去真相
天空垂下的一端越来越低，你的世界
在缩小，刺猬和聪明的獾开始有目的撤退
阿拉法特死了，另一只老虎被圈进铁笼
马上将问斩，整个帕米尔雪原只剩下你
一个人组织死亡
2005.8.1
注：“太阳”“巨蟒”“鱼鹰”“飓风”也是美国对付拉登及萨达姆时的军事行动代号。
八月史
——赠钟磊
再往南的大片疆域，任何人撕不破的一片烟雨之网还在继续把它笼罩。进入八月以后好奇之心逐渐高于畏惧，甚至高于西部无尽的浑厚与苍凉再往北……哎哎，我们还是把翅膀收回吧不要愤恨，不要沸腾，也不要自闭你仔细看，摆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好故事
一楼在洗菜。
二楼洗碗碟。
三楼洗衣服。
四楼洗身体。
五楼的人，在吹湿头发。
再往上看，就看到楼顶的人。
他们默默地躺在那里，或者看云
或者听风
他们身无一物。体内
空空
2006
冬日闲书
它被谁放置于夜晚的平台
左边是钢琴烤漆，光线拘谨，灰暗
某种维度上，这使它成为意象凸起之物
右首是墙壁，一堵胸部扁平、表情冷漠的白
遮蔽了火山代表褐色的发言，并放出
一群冷气，从门缝到墙角
从锁孔，到匣中的音箱
它们披着隐身衣，在孤独的房间内
往返巡视，矫健的身手
仿佛帝国时代的锦衣卫，他说，停
你就必须立即踩住所有的刹车
给注解贴上态度诚恳的封条，或者拿出
放大镜，看见巍然之物
它们就来个童子拜观音，冬天
变为秋天，东风化做西风
当然，如果房间已安装了中庸牌空调
你就可以敞着胸怀睡大觉，任它
日上三竿，鸟雀鸣叫
古堡之诗
她像一座古堡，梦中
我进入堡内，我们谈天，论古
不觉日暮迟短，一碗一碗，我们打开
风的马队运来的大量酒坛
我只是个游客，我癫狂的醉意根部
连着丰富而充血的尘世经脉
当我想原路返回，银灰色的手机已遗失了
绿色信号，——像一个反喻
她高卧于云雾山巅，年久失修
人迹罕至，这反倒保持了某种原汁原味
从那敞开的屋顶望出去
我终于看见了诗中的云蒸霞蔚
啊啊，两轮红日一轮明月同时出现
天空薄阔如酒鬼的诗篇，橘红色的光
洇透了轻纱般的云彩
月光宁静安详，缓缓注视着我
我们目光交接，仿佛它是我的另一个美
四野清寂、空旷，山风习习
远山低矮、遥远，云雾缭绕
2006.11.29凌晨4点
六年之书
六年。所谓的爱情
是一种易发作的疾病，从食指
到中指，再到淡如开水的无名指
早餐和晚餐，咸盐拌着酸醋
有时伤肝，有时候伤胃
更有令人伤气的、绿豆般的小话剧
在一年四季的戏台上，时时上演
丑角和旦角轮流出现
红脸白脸，一开一合即变
逢遇天气晴好，就去一望无际的草地
放飞细雕的白鸽，偎一偎轻喃的猫
倘若发脾气，云朵就会瞬间凝固
冰雹与暴雨，就会劈头砸下
这时的木斧，重新剁开沉默，没入化石
它在努力思索：一件衣裳
搓洗多少遍将会旧掉颜色？
迷宫漫游丛书
浸淫多日以后，慢慢回过一些味道。
那些灿烂的人和事构成了外观璀璨的宫殿：
有假山，有美人屏风，还有外交辞令式的长廊。
叫人既愤恨，又难以走出去
还有那冠冕堂皇的逻辑学！
平常的一草一木，波光与倒影
被点石成金的魔术师
秘密临幸后，金色的轻烟便落上
那数量众多的清秀面目
真叫人难以置信呐！
只一夜，她们便出脱得神鬼难测。
譬如她说神，可能就是鬼
他说依山，可能就是傍水
但傍水可能是依山，也有可能是傍大款。
倘若我们已经偏执于推理
那么请注意：依常理就是不讲理。
依明白，就要讲糊涂
依柳暗花明，就要讲山穷水尽。
依月黑风高之夜，讲什么？怎么讲
那么请你盯紧
天空正在张大的口型
2006.8
山居之书
每天我都在鸟儿的歌唱中醒来
这里有很多树，植物和动物
每天我都要准备许多煮饭用的柴禾
准备这些东西占用了我大量的时间
每天我都要拎着圆圆的木桶
到溪流的上游汲取饮水
所有的家务活儿都是我干
就像现在，我必须要修理屋顶
以防即将到来的雨季
每天的这些毫不起眼的工作
像收割纠缠在乔木上的藤蔓
花费了我的大量力气
好在我并不计较这些
大自然能够赐予的
滂沱大雨和轰鸣的雷电所考验的
是我的意志而非健壮的身体
无论上天的脸阴晴圆缺
每天清晨
两只漂渡过沧海与桑田的耳朵
会准时在鸟儿的歌唱中醒来
2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