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暮气中
闪过众多斑驳的容颜
苦难中啊
相同的生命现出不同的原形
柴门外,自然之子轻盈的足音
渐渐走入深沉
我低头,一边添柴
一边为那些烧毁的过往默哀
精神的火焰
能否煮沸当世的菜汤
我心知,胡乱烧的菜
而今只有一个人能全懂
——但她并不曾来。
世途凶险,我不忍烟雨之泥
复裹满她的行程
但我仍怀有淡淡的愧羞
——为依然不能丢弃分享的执念
晨光与暮霭窥见
我已经习惯
日日锤炼手艺——
青菜、玉米、麻油、西红柿
我变换着结构与烹调的秩序
恰够两个人——百吃不厌
2010.7.10
两极书
滔滔洪水把南国的堤坝撕开裂口
多少村庄在暴雨的淫威中哭泣、沉沦
我正在为孱弱的肉躯不能化为一叶轻舟
暗自垂泪
北方的烈阳,却已经烤燃栖身的草庐
所有的茅草,仅有的几根廊柱
在灰烬中写下炽热的遗言
“我们抗争了……我们付出了……生命”
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
把中庸的你我分出了极阴
和极阳
2010.7.15
泽国的芦苇
当微小的灰尘湮灭信善者瘦削的灵魂
我想告诉世界:我已经死了!
地面上爬行的蚂蚁,是我
死死不愿腐烂
如泽国雨夜的……芦苇
2010.7.19
扫雪诗
又一张戏幕拉开。示威者
在浪尖上摆狐步,穿小鞋。
边鼓,已从早上敲至晚上
软塌塌的水蛇腰,仍不愿轻易放开
淫威。“好一根棒槌!”
天兵天将骑着纸老虎
踏入百花园。牡丹嫁接
天香木,菊花攀上
浅坛中的金钱树,去他娘的——
树,竖,鼠!好一个鼠年
好一场大雪!吃好饭
吃饭好,好——吃饭。
不,放眼纷纷雪云
阿猫,阿狗,针眼中的骆驼
请你放开——那片大海
把饭吃好。把虚妄的扫帚
攥紧。如能盈余——
一两片闲暇,把门前的积雪
扫净
2008.1.16西安
束卷的大图
平安夜早晨,我扛着一卷画
走在北广济街。画中的鸟儿
缩着蓬乱的脖子,扑满了虚无牌
牌楼。我的脚步沉甸甸
灰雪指着大宋的影壁
剥落,寂寥。雄才
更加无语
无形的气,像一根绳子
紧束大图
2008
第一次看到火星山崩之书
这是公元2008年
这年春天,我们坐在地球牌缆车上
一会儿埋首,一会儿举头
忙得不亦乐乎
且顾那端,蚂蚁国正在举行大选
被冬解禁的树芽
大胸半裸的神秘的花蕾
都为做一回文明的代表
日夜操练绿色和粉色发言
前方的前方,地球上以往的哲人
都未目睹的奇观,正在发生
山崩,冰裂,被压缩的道德云团
语言瀑布,阴道紧缩术
仿佛幻境中的物事,一一涌现
—定有某种链条相连。
崩塌的同一时空
某某谢顶的前夜,狡猾的斜坡
在秘密搭建
2008.3.5
至今之书
我深陷于生活,无法
按时抽身。偶尔的倾诉
宛如白驹过隙,更长久的是开水般
沸腾的死寂。喃喃独语的
已消失。手拿着剃刀,扩音器,铜箭,令旗
但眼前不时浮现幻景:一簇簇庄稼
本来是仙人掌推动着鲁莽的欲望
残军,秀才,贩夫,走卒,后脚踩着
前脚,繁忙应对着空虚。口令像迎客的花圃一样告诉原著,什么是修剪之美。
本来我站在休闲的山头
观人间胜景,兴起时,取一些
不咸不淡的虚词,射几只不禽不兽的野味
邀花弄月,煮酒话梅。
2008.11.22时代明丰苑
孤图
不喜暮色,但暮色又笼罩了我。
再一次,我看到透明的坚固物
上下左右,飘满了虚伪的尸体
像阴沉的秋风张开巨网合围桀骜的山峦
秦丞相说,“挡我者,死!”
妖娆的石子从山巅纷纷滚落,竟然
阻塞了道路,岳家军被熙熙攘攘的宵小
阻止,他们推搡着他
在伪道德的晨光里打太极拳
“要面对微笑,对对,气沉丹田……”
旁边,火红的野柿子正遇浅霜轻薄
故事之外,国画高手正深情地观察
并在纸上指指点点
用粗大的狼毫题曰:秋日美景
阳光下,矢车菊的悲号被秋风碾压
胡人的铁骑鞭指日月
我却不能动
我的心已被揪下来了
2008.11.26
宁波之书
——赠刘玉荣
昨夜的树枝硌得我头痛。
下得树来,我收到了上帝赠予的新礼物
小熊小鼠在树林间奔跑,跳跃
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
风,已停住。
飘舞的落叶,也仿佛静止,消失
回望四周,森林正在上演
祥和的哑剧
看不见导演,台词是空气
阳光、草丛是耐心的幕布
顺从之心是辽阔的背景
树上倒挂的酒杯看到
剧情已至第四幕:
——金色的飞虫
戏弄——光荣的蘑菇
第五幕的剧目
更出乎意料——千仞悬崖
哄骗跳跃的飞鱼
2010.10.14
炼丹诗
我愿随森林中的植物一道
投入炙热的丹炉
它们在烈焰中舞蹈、气化
我愿寂然冷却。采集
灰烬中的露滴,泪水
结为丹药。
反哺那行将老朽的炼丹人
2010
睾丸烹饪赛
我请求上帝,将此定格:
世界是一场竞赛,
我们和美德深陷其中。
从载满核弹的航母,到一只
被剖开的雄鸡的睾丸。
真相吗?不妨将它捏造为一道菜
种马和公牛,冲不出宿命的佐料
欢宴上,杯碟打开身体竞相角逐
贪欲从生门入,化成两股气
从死门出。五谷喂养的雄风
比砧板上的肥鱼更为谦逊。
没有谁比谁更有生存权。道德和法律
也是一场游戏。汤水和精囊
主宰不同的世界,或者它们
也是替代品,有物借助它们出现
有物为了它们出现。味道就是如此
再多尝出一点,皆是残忍的批判。
试着从高空俯视,大象,鲸鱼
熊和鸡鸭,没有谁的睾丸
煮不烂。比赛已经开始
没有谁能中止。我们不如这样幻想:
阳气弥漫,照耀地球的阳光真的很明媚。
2010.9.1
复工笔记
停了几日工,刨子都不听使唤了。
木头们胡乱堆在地上,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刨花如嘲笑,卷曲着,随人心之风翻滚着。
我掂了掂年过七旬的身子骨,
默默地踏过一堆裹满灰尘的木屑。
从地面看,苍老的脸和荒芜的天空已经融为一体。
一枚铁打的图钉在前方闪亮,我轻舒了一口气——“金色而邪恶的九月,很快就要完了。”
骄傲和磨难,像两支燃烧已久的蜡烛,向夜晚
大地和日渐空旷的我,交出滚烫的泪水
用生命压缩的光辉
在这样的照耀中
我终于似乎忘记了使命。
重新拾起刨子。
仿佛木头和小木屋
根本不存在。
2010.8.30
夜半的诗
矜持了半夜,我抵不住了
虫豸在体内翻腾,放出湿漉漉的毒箭
我知道是时候了,良宵就在轻纱中假寐
真正的牡丹将在熟睡的宇宙中盛开。再来
一杯,腾起的雾,定可以遮盖太阳
安插的眼睛。哦明白吗,
我多么不想摆布这些多余的累
一首轻浮的诗比深刻更容易拉住时代的过客
我也想做一个简单的天才,青衫罗袜
像归顺的草莽,只顾在花园的床榻上飞
好让江山坚信——自己如画,
他们自身陷入,便让万物和世界陪葬。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再来
一杯啊
2009.6.25时代明丰苑
我的历史
曾经我追求干净,多一点都不行。
清清的流水,打磨了有限的几个石匣子。
仅余的时光,在匣中消弭,逃逸。
那时候多么卑微。对大人物和历史
毕恭毕敬
对小人和现实大怀怨恨。
身边没有路,地上也没有。
总看到天空送来一双神明的眼睛,
一架入云的梯子。
哦岁月令人感慨,总结多么枯燥
而今我心怀感激
我已不再愤怒,但是
请给予我谅解,我还不能隐藏真相
我的手,我的口,只在我的身上
说完这一句,这首诗将结束
你们,他们,她们,它们
当大多数人开始阅读的时候
历史已成为婊子
——补充一句,此刻我很平静
我的朋友,我爱你们
我也绝对没有贬低历史的意思
2009.4.22
权且命名犀利之诗
取下头颅,吹吹刀口
看看有没有卷刃,命运啊
就算你搬来一万吨炮灰
一千种理由
也不能抵挡,我刀口的锋利
那些百万雄兵,上将千员
我不看,就请从我自己的得意之形
开始吧
剥下骄傲的皮,做一面孤独的鼓
勇敢地迎接喧嚣的进攻
抽出长长的刀,
仔细剔掉肋骨上的油脂,——点燃它
撞击思想黑夜
耀眼的星光没有照见的村庄
至于英雄的骨头,它太轻,无须碧波千顷
万里江山,一壶酒
就可以载起
一羽月光,就可以驮上它
驰往一千五百年前的沙场
大漠垂孤烟,长河落日悬
哦,当无数鲜血浸透寂寞盔甲
提防一件事:刀
勿沾血。纵使
暴风起,一万柱炊烟哭泣
2009.4.17时代明丰苑
暮春的清境
——赠清平
这一天傍晚,天刚哭过
潮湿的的气氛夹杂着沉潜的阴冷
我仰面
躺在驿馆的床上,格外冷清
屋内,只我一人
世界在窗外接受洗礼
未来,尚未恩准。
火红的墙壁,暗示耸立的天机
不死的壁虎
扶着故园的梦,踽踽而行
——颇为难得的幽深,清寂。
近日,暮春的昏睡总来规劝
趁寂寞的美销蚀空暗夜的胫骨。
花消。云散——
你闭目,且养神。
2009
注:写此诗时,当时的语境以及心情,使我莫名地想起一位当今的诗人,就是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