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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清代之回教(1)

当时回教徒之概况

中国回教徒可分为两部分,一为天山南路新疆一带之回教,一为甘、陕以及内地之回教徒。其信仰虽同为伊斯兰教在宗教仪式上相同外,然其在历史种族上、风俗习惯上、饮食服装上,均有显明之区别。

回部在天山南路,即汉之西域,世奉佛教,至唐、宋尚盛行于各处。唐代大食势力已伸至中亚细亚,其地各民族逐渐改奉伊斯兰教。宋太祖乾德四年(西元965年)喀什噶尔王名布拉克者信奉伊斯兰教,人民亦从之。其后布拉克西征土耳其斯坦,大胜,虏其人民,置于天山南路,皆伊斯兰教徒也。开宝五年(西元971年)大半释归本部,其未归者名为东干(东干即遗留之义)。明季有玛木特玉素布始越葱岭而居喀什噶尔。是为天山南路有回教领袖之始。此间回教,分白山、黑山两宗(俗称白帽回、黑帽回),各习师说,互相攻讦。此部分之回教徒仍保守其中亚细亚各地民族原来之风俗习惯,而未为汉人所同化者。

中国内部之回教徒,则为阿拉伯、波斯各地人民久留内地各省,而一切生活习惯已为中国所同化之回教徒,或为汉人信奉伊斯兰教之教徒。先是阿拉伯、波斯各地之回教徒由水陆两路来中国经商,由陆路而来者则多居留于陕、甘、河北一带;由水道而来者则遍布于广东、福建等地。居华日久,中国人民之信奉回教亦日渐增加,于是婚姻相通,声气相投,受华化之影响日深,后几不辨其为外族矣。此部分之回教徒与一般之汉人有相同之服装,相同之语言,相同之习俗,相同之饮食(此处所谓饮食,系指一般而言,如北方人吃面食,南方人吃米饭,以及一切烧法、吃法之类)。

此两部分之回教徒,虽一为未受中国所同化者,一为已受中国所同化者,然其宗教信仰则无差别。因此,此两部分之回教徒,其有不同于一般汉人之特点。例如回教徒素重洁净,故不与非教徒同居一处。不食豕肉,不饮酒,故不与非教徒共烹调。婚姻须经过宗教仪式,请教长为之证婚而不与异教徒通婚姻。举行丧礼时,凡教徒均须预先沐浴使其心身清洁而为亡者祈祷真主,故多不愿非教徒参与其间。回回历法已为清代所废止而回教徒仍沿用之。每逢回历九月举行斋戒一月,昼间绝食,晚间教中反行热闹。回历元旦富家多宰牲口,分赠亲友,以表庆祝之意。回教徒因便于习诵经典起见,多学习阿拉伯原文,故虽日常用语均为中国语言,而文字则颇多能诵念阿拉伯文,其间有少数教师能用阿文写作(但一般内地教徒仍多用中国文字)。宗教教义只对同教讲解而不向非教徒宣传。甚有因厌恶非教徒之不洁净而拒绝其走人清真寺者。故回教徒逐渐与一般非教徒之汉人发生隔膜,各不容洽。着者以为回教徒在中国之发展,康、宋、元以来为回教徒之逐渐“华化”(指内部回教而言),一切生活习惯均已由外族回教徒一变而与一般之汉人无异;但自明、清以来,则为已为中国所同化的回教徒之趋于“回化”,换言之,已纯粹为一中国人之回教徒,在各种宗教之仪式上,均显然与一般之中国人不同。此种由宗教信仰与仪式之差异促回教徒与非教徒之隔膜,是为造成清代历次回汉冲突之祸根。此种双方不能互相了解之情况,至学术昌明之今日尤未能根除,致演成种种侮教案件。诚属遗憾。

二清代朝野对于回教之隔膜

清代回教徒遍布全国,旧习相沿,与一般非回教徒发生隔膜,往往因极微之误会而使双方有感情上之不容洽。于是一部分之朝臣,每因私怨而妄指教徒为匪,挑拨离间,使朝廷未能深明回教教义。下则造谣中伤,扩张其词,上则息事宁人,以维国体。而自始至终无人实行沟通回汉感情,根本铲除种种不幸之隔膜者。康熙间有人扬言回回谋叛,夜聚明散。此或回教斋月时之情形,朝臣不知,即据以奏闻于上。圣祖颇不以为然,因诏曰:朕评汉回古今之大典,自始之宏道也。七十二门,修仙成佛,诱真归邪,不法之异端种种生焉。已往不咎,再违者斩!汉诸臣分职时享君禄,按日朝参,而回民逐日五时朝主拜圣,并无食朕俸,亦知报本,而汉不及回也。通晓各省,如官民因小不忿,借端虚报回教谋反者,职司先斩后奏。天下回民,各守清真,不可违命,勿负朕恩有爱道之意也。钦此钦遵。

雍正二年山东巡抚陈世倌疏言:“左道惑众,律有严禁。如回教不敬天地,不祀神只,另定宗主,自为岁年,党羽众盛,济恶害民,请概令出教,毁其礼拜寺。”上谕曰:此种回教,原无一所取。但其来已久,且彼教亦不为中土之所崇尚,率皆鄙薄之徒。即彼教中之稍有知识者十居六七若似有出于不得已之情,从无平人入其教门之理。由此观之,则彼之所谓教者亦不过只于此数,非蔓延难量之事。至彼礼拜寺回回堂亦惟彼类中敬奉而已,何能惑众?朕令汝等严禁新奇眩幻骇人之事,如僧、道、回回、喇嘛等,其来已久,今无故一时改禁革除,不但不能,徒滋纷扰,有是治理乎?

雍正七年四月,上有谕回民诏书云:直隶各省,皆有回民居住,由来已久。其人既为国家之编氓,即俱为国家之赤子,原不容以异视也。数年以来屡有人具折密奏‘回民自为一教,异言异服,其强悍刁顽,肆为不法,请严加惩治约束’等语。朕思回民之有教,乃其先代留遗,家风土俗,亦犹中国之人,籍贯不同,则嗜好方言亦遂各异。是以回民有礼拜寺之名,有衣服文字之别,要只从俗从宜,各安其息,殊非作奸犯科,惑世诬民者比,则回民之有教无庸其置议也。惟是凡人生产之地,虽有不同,而皆天地覆载之内,受朝廷养育之恩。其教之大略不能外于纲常仁义之事。则为回民者可不孜孜好善,共勉为醇良乎。其朝廷一视同仁,回民中出身文武科名,拜官受爵,洊登显秩者,常不乏人。是其渐摩。礼法之中,服习诗书之教。回民亦无异于众人,则其终身善行,守法奉公,以共为良民者,亦回民中之本心也。至于贤愚不一,回民固有刁悍为非之人,而汉人中能尽无乎?要在地方官吏,不以回民,而以治众民者治回民。为回民者亦不以回民自异,即以习回教者习善教。赏善罚恶,上之政自无不行;悔过迁善,下之俗自无不厚也。如陕西之回民较他省尤多。其私贩聚赌,私藏兵器,种种不法之案屡出,较他省回民为甚。又如奉者禁宰牛只,乃劝民务农劝稼,所以重惜力耕之物命。闻各省居住之回民,颇有怨言,且有私自屠宰者,此则居心残忍,不务本奉法之端也。朕念万物一体之义,岂忍视回民于众民之外,特详加训诲。尔等回民,当知率由礼义,讲让兴仁。勿恃强而凌弱;勿倚智而欺愚。盖刁顽凶悍之习,王法所不能容者,亦为回教之所不容。孝悌忠信之风,而各教之所乐许者,亦必回教之所共慕。倘自谓别有一教,怙恶行私,则是冥顽无知,甘为异类。宪典俱在,朕岂能为尔者宽假乎?自兹以后,父诫其子,兄勉其弟,姻娅族党,互相箴规,尽洗前愆,束身向善,以承天地覆载之恩,受国家教养之泽,岂不善欲?直省各督抚等,所有回民居住者,务宣布朕意,咸使闻知,特谕。

明年五月复有署理安徽按察使鲁国华者奏称:“回民居住内地,随处皆有考试营业,与居民无异,自宜凛遵历度。乃伊不分大小建,不论闰月,以三百六十日为一年。始记某日为岁首,群相庆贺,名曰拜年。又平日早晚皆戴白帽,设立礼拜清真等寺名色。不知供奉何神。每立把斋名目。伊等既为圣世之民,应遵一统之正朔,服朝廷之衣冠,岂容私记岁月,?混戴白帽,作此违制异服之事。请令回民遵奉正朔、服制,一应礼拜等寺,尽行禁革。倘怙终不悛,将私记年月者照左道惑众律治罪。戴白帽者以违制律定拟。如地方官容隐,督抚徇庇亦一并照律议处。”是年八月十日上诏曰:查回民之在中国其来已久。伊既为国家之编氓,即皆国家之赤子也。朕临[御]天下一视同仁,岂忍[令]回教独处于德化之外?是以曾颁谕旨训以兴孝劝忠,望其兴仁讲让,服教慕义,共为良善。即数年来,亦未见有回民作奸犯科,逞凶肆恶。且其中有志上进者甚多。应试服官同于士庶。而以文武科名,出身洊登显秩者,为国家宣力效忠者,常不乏人。如从前之马进良、马雄,近日之哈元生者,不胜枚举,皆今名劳绩昭着者也。至回民之自为教[规],乃其先代相沿之土俗,亦犹中国之大,五方风气不齐,习向亦因之各异。其来久矣,非近[今]日加增之俗习。历代亦未通行禁约,强其画一者也。鲁国华所奏,其属苛刻怪诞。回民何尝不遵正朔,而只以其私记时日,即加以不遵正朔之名。回民何尝不遵服制,而只以其便用巾冠,即加以不遵服制之罪。至于礼拜、清真等寺名,亦不过如各省村邑,崇奉土俗之神,皆为祀典之所不载,何独于回民刻意苛求,指为罪案。从前参奏回民甚多,陈世倌于雍正元年便亦如此。具折条奏,朕曾切责。今鲁国华于朕已经降旨通行训遵回民之后,仍复如此陈奏,不知其出于何心。若回民果有干法犯纪之处,国宪具在,当按律惩治。并无曲宥回民之条。倘回民本无过愆,而大小官员等,俱因习尚少有不同,以此区区末节,故意苛求妄行渎奏者,朕必严加处治。鲁国华乃庸碌之材,因道员不胜其任,调回内用者,只因安徽一缺需员,署理一时不得其人,是以暂且委用。伊于本分职掌有益于地方之事,不知悉心办理,向分外条陈回民风习,妄事更张,且请严定法律通行禁约,使无辜之回民俱不得其所。此等条奏,非有挟私报复之心,即欲惑乱国政,着将鲁国华交部严察议处。

吏部乃奉旨察议鲁国华案件,着将国华革职留任,回京赎罪,效力行走。七月十一日顺天府尹孙嘉淦转呈回民太医院使兼光禄寺卿赵士英、赵廷瑞等奏摺,以谢上惩办鲁国华之恩惠。

乾隆三十九年间,有回教徒海富润者,广东崖州三亚村人,往内地各处游学,历经广西、湖南、湖北、安徽、陕西等省已阅八载。居住陕省大荔、渭南等县最久。四十六年自陕西回至汉口,因病居住礼拜寺内。寺侧有开裕兴帽店之金陵人袁国祚,为刊印汉文经籍之热心回教徒,乃赠送海富润《天方至圣实录年谱》一部十本,《天方字母解义》一本,《清真释疑》一本,《天方三字经》一本。后海富润携带上项经本归返故里。适时各地官员正奉上谕搜查各种违碍书籍最厉之时。海行经桂林为关吏盘查,在其行李箱查出回字经二十一本以及上述五种经籍,逐由知府贵中孚下之狱,详禀广西巡抚朱椿。朱椿乃一面飞咨江南各省查办,一面申奏朝廷。其奏摺略称:广西巡抚臣朱椿跪奏。为盘获回匪,恭折具奏事。乾隆四十七年五月十一日酉刻,据桂林府知府贵中孚禀称:“奉谕查缉匪徒,兹于桂厂有一人初蓄辫发,状似还俗僧人。询称伊名海富润,系广东崖州三亚村回民。游学已阅九年。发因病脱,新蓄未长等语。查其行李箱内有抄录回字经二十一本,据称或系自抄,或系买来。至其中有无违碍,无从识辨。又汉字《天方至圣实录年谱》一部十本,《天方字母解义》一本,《清真释疑》一本,《天方三字经》一本。俱系江宁回人刘智所着,袁国祚等于乾隆四十年及四十三等年刊行。板系袁氏家藏。各书内大义通系揄扬西城回教,国王穆罕默德之语。其书名《至圣实录》已属僭妄,且以本朝人译刻而于庙讳御名不知敬避。又序引、凡例、记事、辩论等类,狂悖荒唐之处,不一而足……’且该犯系陕西回粤,恐系甘省番回,漏网逆党。其供认各省均有传经供饭之人,似此煽惑人心,尤应逐一究明,从重案拟治罪。臣现在提犯研鞠确实情节,飞咨该省原籍广东,严查有无另有悖逆不法字迹。并咨江南暨各省督抚,查缴前项书籍板片,解京销毁。并咨拿译刻散布及着书赠书各犯,审拟治罪,

谨将搜获各书敬缮清单同书咨部恭呈御览。

一方面朱椿所发咨文已达江南湖北各省。湖北巡抚闻成烈接朱咨文后,即密委司道赴汉口,连同府县,将袁国祚拿获,并搜出多种汉文经籍。江南巡抚闵颚元接咨后,亦即扎饬江宁、镇江、松江三府认真查办。

时高宗见摺奏后知朱椿已铸大错,急下诏曰:

本年六月九日戍刻,准兵部五百里火票,递到尚书额驸公福,尚书和,字寄上谕,据朱椿奏盘查回匪,搜获书籍……等语。所办殊属过当。甘省苏四十三系回教中之新教即邪教也。今已办尽根株。其于旧教回民,各省多有,而在陕省及北直居住者尤多。其平日所诵经典亦系相沿旧本,并非实有谤毁显为悖道之语。且就朱椿现在所签出书内,字句大约俚鄙者多,不得竟指为狂悖。此等回民愚蠢无知,各奉其教,若必鳃鳃绳以国法,将不胜其扰……此事着即传谕朱椿并毕沅等,竟可毋庸办理。嗣后各省督抚,遇有似此鄙俚书籍,俱不必查办,将此一并传谕知之!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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