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真,他已经走了。”江鸣在一旁,手脚不知如何安放。
“怎么会?他刚才还在说话。”林苏真心突然里一颤,脖子像被人掐住那样,无法呼吸。她用力捏着长安的手,埋在他的身上抽泣起来,渐渐地哭出了声。
“苏真,节哀。”江鸣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蹲在她身后,轻抚着她的背。
林苏真抬头,伸出手将长安的眼睛合上。眼泪又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流进了嘴里。
长安,我有多久没有哭过了。你时常记挂着外面,时常在外忙碌,我都没有难过。为什么你现在不忙了,再也不能自己离开家了,我却这么难过。长安,你知不知道,原来眼泪这么咸,这么苦。
“长安兄说,他不想再被人打扰,不想再被世人所累。他让我把他的骨灰洒进艮江里。”
“我知道。”林苏真的眼中盛满泪水,长安的脸在她的脑中渐渐模糊,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为了不让他人知晓,他们在半夜无人时火化了长安的尸骨,待天一亮便乘船出去把长安的骨灰洒进艮江。
“江鸣,我们为什么活着?”看着那茫茫江河,一种孤寂落寞之感袭上心头。她从来不是伤春悲秋的人,怎么现在变得伤感起来了。长安走了,像他那样好的人竟然也走了,那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不知道。”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江鸣脑子一片空白。他究竟是谁?为什么来这儿?来这儿做什么?有太多东西想不明白。
林苏真亲手把长安的骨灰洒进了江中,看着它们融进江河,流到更远的地方。
“江鸣,长安为了庇护镇活了一辈子,现在他终于可以离开这儿了,他终于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他不再是庇护镇的长安,但也不是她的长安了。
江鸣将林苏真搂在怀里,声音低沉地说:“苏真,你还有我。”
林苏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想推开身边的人的想法。他给了她一种熟悉的,值得信赖,可以依赖的感觉。
“苏真,苏真!先生,先生!你们醒醒吧!太阳就快下山了,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你们再不醒过来,就没有时间了!苏真,苏真!”林一抱着江鸣的胳膊哭喊起来。
“白爷爷,你不是说他们能醒过来吗?你骗人,你骗人,你们都是骗子!”
白荻面对林一的哭喊手足无措,“我,我只说了帮那小子进入她的精神世界,我又没说他们一定能醒得过来,不都说了嘛,醒不醒得过来,何时醒来,一切都要看他们的造化。”
林一突然跪在地上,向白荻请求,“爷爷,你把我也送进去吧,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他们。”
白荻看着懂事的林一很是心疼,连忙蹲下身,伸手去扶起她。他把她搂在怀里安慰道:“你不行,你太小了,又没修行,恐怕你的神识还没到达她的精神世界,就已经迷失在那无边无际的精神荒原里了。”
“我不要!我不要!白爷爷!”林一把自己捂在白荻怀里哭了起来,哭了半晌有些累了,没了哭声只剩抽泣。她在白荻衣服上蹭了蹭自己的脸,眼前的视线这才清晰起来。
白荻摸了摸林一的脑袋,“孩子,别担心,爷爷会尽量想办法,你先休息一会儿。”他把林一放在床榻边让她好好休息,自己缓缓走出房间。
罢了,罢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小汐那孩子,要给她安顿个好去处。
“杨姑娘。”白荻在黄角榕下找到了杨烟。
“白老前辈。”杨烟看着特地来寻她的白荻,没有一丝意外。
白荻开门见山,“杨姑娘虽不是圣地的人,却带有圣地的气息,想来与圣地有些渊源。”
“确实有些渊源。”杨烟也不隐瞒。“前辈又是从何得知圣地的?”
白荻捋捋胡子,一脸神秘地笑着,“知道就是知道,何时知道,从何知道都不重要。”
“前辈说得是。”见白荻不愿明说,杨烟也不再追问。“白老前辈找我有何事?”
“杨姑娘,我有一事相托。”
“前辈请讲。”
两人在黄角榕下窃窃私语,并未察觉到一个幼小的身影站在院子外,偷听着他们谈话。
一个人突然出现在房间里,黑暗里,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站在何处。倒是他的影子印在墙上,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户射进来,透着阴冷。夜有些凉。
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你想救醒他们吗?”
林一低着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没有受到惊扰。
林一的淡定反倒让那少年感到诧异,他又重复了一遍,“你想救醒他们吗?”
林一这时才反应过来,抬起头一脸惊慌地望着那一片黑暗,问道:“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
林一没有心思去管他,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小孩是不是耳背?我都说了两遍了,她竟然不理我,是谁哭着喊着要救人的?那少年在黑夜里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我有办法让他们醒过来,你救还是不救?”
林一在膝盖上蹭了蹭脸颊上有些黏糊糊的泪痕,又用手擦了擦眼睛,抬起头看着那黑影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那少年随口说出,“灵祭。”
林一眨眨眼,皱着眉望着那少年,又问,“灵祭是什么?”
黑幕里,少年的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容。“我可以让你的神识进入到他们的精神世界,然后你杀掉自己,他们自然就会醒来。”
“杀掉自己?”
“没错。”
“那我还能醒来吗?”
少年故作可怜地说:“你自然醒不过来了。”
不待林一回答,那少年又继续说道:“我这里有一把刀,可以随意变化大小,你可以拿去用,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必须和刀灵签订契约,以血入刀,方能让它随心而动。”
“以血入刀?”
“对。”
“那我醒不过来了,跟刀灵签订的契约还算不算数?”
“自然不算数。”不仅不算,你的身体还会是我的,那少年得意地勾了勾嘴角。
“那你得让我再想想。”果然如苏真所说,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拿东西去换。
“明天日落之前是最后期限,你若想通了,就趁无人的时候叫我,我自会前来。”
“怎么叫你?”
“叫我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宜修。”那少年刚回答完就消失了。
江鸣的灵识早已忘记了自己来到林苏真的精神世界的目的。他与林苏真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农忙时劳作,农闲时练字,清晨观红霞,傍晚赏夕阳。这样的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苏真,我教你写字好不好?”
“我,我不识字的。”
“我带你写。”江鸣教林苏真执笔,握她的手,教她写她的名字。一个画面闪过江鸣的脑中,他的手里有一双稚嫩幼小的手,他在教她写着林苏真的名字。
江鸣在林苏真耳边轻语,“苏真,我们要个孩子吧。”
林苏真的手突然停滞住,不再跟着江鸣走。
“江鸣。”林苏真轻唤了他一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就算她只是个普通的妇道人家,她也能想到,江鸣的突然到来是那样的不可思议。他真的会一直留在这里吗?留在这里,与她相伴一生。
“苏真,我会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陪着你。”
江鸣把林苏真抱在怀里,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何尝不觉得,这就像一个梦,一个他一直以来在期待的梦。这梦那样的不真实,让人患得患失。
那天晚上庇护镇的夜特别祥和,特别安静,江鸣把苏真搂入怀中,好生疼惜。
他紧紧地抱着她,感受她的真实。江鸣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害怕,害怕这一切突然消失。好在,此刻的这一切又是真实存在的。
直到他们的孩子出世了,江鸣的心沉沦了,沉沦在这无边无际的,温暖的精神世界里。这个世界早已分不清是林苏真的还是他的了,这是他们的世界。
林一一整晚守在床榻边,听着外面的风声,虫声。期间打了两次盹儿,迷迷糊糊地睡得不安稳。最后她干脆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黑夜在时间的轨迹里渐渐生出一丝光亮。
当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就是他们的最后期限了。
“宜修,你快出来!我想好了,我要跟你的那个什么刀签订契约。我要苏真和江先生回来。”
“你想好了,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宜修突然出现,就像从没离开过那样。
“嗯。”
“手伸出来。”
林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那少年用手指在她手心划了一下,林一轻哼了一声,鲜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还不等林一看个究竟,那少年就将自己的手覆在林一的手心上,一股冷意从林一的手心往手臂里钻,再顺着她的手臂钻进她的心里,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吸收了血气,那少年的身体渐渐泛起了蓝光,在林一看不到的左手手腕上,有一个青蓝色的刀的纹样渐渐生长了出来。从模糊到清晰,像是从肉里生长出来的。林一还来不及感受刀纹带来的寒意和痛感,便晕了过去。
一阵青光闪过,林一在混沌中醒来。
“这是哪?”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里是精神荒原,是到达精神世界的必经之路,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这里永远出不去了。”
“苏真和江先生在哪儿?”
“自然在他们该在的地方。”
“我要怎么找到他们?”
“你若是自己进来肯定找不到他们,不过有我在,就容易多了。”
林一抬头望着宜修,等着他告诉她找到林苏真和江鸣的方法。
宜修看着林一单纯信任的脸,身体里的某个地方突然被敲击了一下,“咚”的一声。
“想着你要找的人,跟着感觉走。这里是精神世界,找路不是靠眼睛,是靠心。你只管走就行,我会护着你。”
“好。”
林一脑子里浮现出苏真的样子,她的灵识仿佛感应到林苏真在什么地方。她不知道自己是被一种什么样的力量牵引着的,但她已经知道苏真在什么地方了。她的灵识在飞快地经过了一些场景之后,来到了林苏真和江鸣的面前。这一切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精神荒原也没有白爷爷说的那么可怕嘛。
此刻的艮山圣地,王冬儿倚在圣树下守着那朵半红的雪榕花,等着它化为彼岸榕花。她突然瞥到有另外一朵雪榕花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生出红色。
“姥姥,你来啦!”
“冬儿,今日那花如何?”
“姥姥,之前的那朵雪榕花好像没了动静,倒是新开出的那朵花长得很快,你看,那儿!”冬儿伸出手指,摇摇地指着那朵新开的雪榕花。
这朵花的生长之势有些反常,不像是普通的信徒所求。
“冬儿,不管是否有异,竟然与这圣树结了缘,就必定要给他一个果。落花之时,你便去吧!”
“是,姥姥。”
“爷爷,林一呢?”白李汐喝完了碗里的粥,才想起来今日一早就没看见林一。
“她还在屋子。”白荻感受到了孙女有些心不在焉,但在这紧要关头,他又无暇去顾及。
“那我去给她送早饭。”
“一起吧,我也过去看看他们,万一醒过来了呢。”杨烟用眼神示意白荻,“前辈你慢点吃,放着我来打扫。”
“那老头我就不客气咯!”
“爷爷真懒。”
“你这小兔崽子,我还给你做少了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