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坐在床边,望着窗外的天空,“苏真,我们有多久没见着太阳了。”
“快大半年了吧!”林苏真在烛光下替林一缝着她的包。
这大半年来,庇护山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持续阴沉的天空,让镇子整日灰蒙蒙的,没了生气。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有多久没有听到万物啼鸣的声音了?这遮天蔽日的静默,让人恐慌。
事情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江鸣走后,突然从渡世江外来了一道人,路过此处,见天有异象,便来瞧瞧。
他来到镇子后挨家走访,替人算命解难,驱凶避灾,也有些灵验。只一日在市集上看见林苏真祖孙两人大呼,“不妙!”说她二人乃灾星在世,易引来灾祸,要村民们当心。
小镇里,一下谣言四起,越说越不靠谱。再加上林苏真那日在庇护碑不远处晕倒,庇护碑又破碎了,便说她二人就是在世妖孽,要火烧水淹,或祭奠山神方能平息神的怒火,降福于庇护山。
那道士走后,庇护山渐渐异常。最开始是有人见从庇护山的方向飘来一片乌云,最初还以为是要下雨了。那乌云悬在天空几日,不见雨落下。又等了十天半个月,只见乌云越阔越大,渐渐形成遮天蔽日之势。其间太阳也出现过几次,并未察觉太多异样。不知不觉大半年过去了,那乌云再也散不开,太阳再也没出来过。
天气异常,时令瓜果不长,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差了。病死了一些人,又饿死了一些人。
之前村民门也有过激举动,几次骚扰过苏真的院子,有一次半夜差点直接扔火把进去,烧了她们。好在胡文彬一直有所提防,派了高壮的哑巴时常看顾,将她们祖孙两人护下。到如今,死的人越来越多,乌云也没有散去之势,人心惶惶,他必须想办法平息民愤了。
林苏真的院子外,聚集了一群人。一个个气势汹汹,拿了棍棒扫帚,站在阴沉的天空下,灰暗的天气,又给他们的脸上多增了几分戾气。
“林苏真!滚出去!滚出庇护山!”
“对!滚出去!滚出庇护山!”
“再不出来!我们就烧房子了!”
“烧房子!烧房子!”
胡老大站在其中安抚道:“大家先别慌,里面都是妇孺,就算要赶走她们,也要给她们时间收拾收拾。”
“他们家哪有什么东西好收的!”
“胡老大,别怪乡亲们说你。平日里,你跟那扫把星走得近,对她多有照顾,我们大可不必计较。可如今,此事事关我们整个庇护山的安危,若你敢包庇,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胡文彬大吼一声,“整个庇护山的安全我都会负责!都到人家门口了,这一会儿都等不了?”这一吼吓得暂时没人敢再嚷嚷。
听到有人在外面吼叫,林一走下床跑去门边,扒在门缝里偷看。“苏真,外面来了好多人,拿着扫把要撵我们,那个胡叔叔也在。”
又过了半晌,见屋内无人应答,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人群里不知谁又嚷了起来,“半年前,庇护碑毁,庇护山从此四季异常,遮天蔽日。这一年下来,几乎颗粒无收!要我说,要想镇子恢复从前的安宁,就要把这两个人赶出去!”
他这一说,又激起了民愤,“对!他们必须出去!否则大家都没有好日子过!”
“原本此等妖孽,应当除之而后快。念在我们乡里乡亲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们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也放我们一条生路!”
“只要你们离开这里,出去祸害谁我们管不着,但只求放过我们。”
林苏真早已在默默收拾行李。好在她们的东西不多,贵重的也没有,打包起来也很容易。
林苏真咬掉最后的线头,将林一的包递给她,“一一,我们走吧。”
“苏真,我们去哪里?”
“一一不是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苏真这就带你出去,到处看看。”
“好!”林一接过包,斜挎在身上。
林苏真拉着林一,走出了屋子。
院外的人看见她们推门出来,都纷纷退让开来。眼前这一老一小在众人眼里当真宛若瘟神,生怕离得近了,沾染上晦气。只两人站在原处岿然不动,胡文彬和哑巴。
那站在原地不动的胡文彬一脸担忧地说:“大嫂,我们也不是存心赶你们走的,只是再不这样做,只怕整个庇护山都要遭殃。”
“我知道。”林苏真很能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她不怪任何人,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她的命。她今生注定了要无依无靠。只是以后苦了这个孩子,要跟着她居无定所,四处漂泊。
林苏真看了看身后的房子,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我们走!”
林苏真拉着林一的手,在大家恐惧又嫌恶的目光下走出了自家院子,走向渡世镇的码头。
哑巴脱下身后的包裹,递到胡文彬面前,看了看人群中的二程,指了指走远的两祖孙,胡文彬立马懂了他的意思。
到了码头边,林苏真没有看到船家,连像样的船也没有几只。一架最简陋的船靠在岸边,摆在最显眼处。林苏真也是会撑船的,只是太久没有撑过,手有些生疏了。
胡文彬带着二程和哑巴追了上来,“慢着,大嫂!”胡文彬叫住林苏真。
“大嫂,这是一点食物和钱财,你小心收着,别跟我客气。”
见林苏真不肯收,程老三说:“大嫂,兄弟们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这包里的东西都是村民们凑的,这也是庇护山的百姓们欠你的。这事跟你也没多大关系,现在每个人都担惊受怕的,大家无非是抓住了一点稻草,抓住一点希望而已。希望你们能寻到个好地方。”
林苏真不想多言,点点头收下了他们送来的包裹。
林一看着眼前的几位猎户叔叔,朝他们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
林一第一次坐船,便是要离开庇护山。上船的时候,她也出神了一阵,倒不是因为难过。“出去看看”的想法自从江鸣走之后一直在她脑子里盘旋,只是关于庇护山,她还有很多疑惑。
路过平日里去学堂的那条岔路时,看见地上的落叶没人打扫。从前这时能听见从私塾里传出的许多小孩的朗朗读书声。可如今人迹罕至,一片萧条。路过孙筱筱家的大宅子时,宅子的门紧闭着。自从听山私塾关了门,林一就有许久没见着孙筱筱了。她去哪了?接近码头的一条十字路口,往里走不远处就是欢子的家,从前听欢子说过,还没有机会去。欢子呢?怎么没来送我。
那条路如同一条正在扭动着的蛇的形状,蜿蜒又长远。林一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也许以后会更远。她想,人若走得远了,还有机会回来吗?还回得来吗?
林一的脑子里装了太多太多的问题,多到,让她的脑子思考不过来了。
林一趴在船边,用手轻抚了抚水面,凉凉的,顿时觉得心情舒畅。
一群鱼儿游了过来,它们并不感到害怕,好像已经习惯了船只的存在。有只鱼儿轻啄了一下林一的手,痒痒的,逗得林一“咯咯”笑。“鱼儿,我要离开这里了!”
“苏真,我们离开了,庇护山真的能恢复如常吗?”
“也许吧!”那院子的树下还藏着几坛酒,原本是为林一成年时准备的,如今那酒恐怕是等不到林一成年了。也不知她们离开后,那院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庇护山会变成什么样子?
“哦。”林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驶出渡世江之后,小船行不动了。她们弃了旧船,坐上了去往大城市里的轮渡。
轮船上的人不少,形形色色,来自不同的地方。在到达艮山之前,轮船路过了几个码头,一批人下去,又换一批人上来。留在船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去同一个地方:艮山城。
在江上行了一个多月,轮船终于抵达了艮山城的东震码头。船家抛了锚,把船靠停在码头,搭了厚重结实的木板,让乘客上岸。
“林一,醒醒,到地方了。”
林苏真轻拍着睡得昏昏沉沉地林一。这一路上,林苏真还算吃得消,只是苦了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
刚开始坐上船的那几天,林一还觉得新鲜。可时间一长,她的身体就有些不适应了。一连呕吐了好几天,吃不下东西。后来勉强给她喝了些糖水,吃了点水果,才稍微好些。不过后面这十几日仍是没见她醒过多少时辰。
林苏真将她抱在胸前,下了船。“苏真。”林一的眼睛缓缓睁开,迷迷糊糊地看不真切。
林一一只手抱着林苏真的脖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对她来说全新的世界。
林一从前生活的庇护山四面环山,唯一的出口就是渡世码头,可那码头比眼前的码头小了许多。
艮山城多高山,高楼林立在其中,城市的街道分了几层。一条艮江延绵不绝,向东流去,穿过艮山市,把艮山城由中心分成了南北两岸。此时,林一眼中的艮山,是那样的波澜壮阔,磅礴浩瀚。
林一有些兴奋,痴痴地看着这片城市的天空。湛蓝的天幕上,一片绯红蔓延开来。
她突然指着天空,大声地说:“苏真,这个地方真大!”
“一一,害怕吗?”
“只要苏真在,一一就不怕!”
“一一喜欢这里吗?”
“喜欢!”
“那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好!”
当务之急,是趁着太阳还没落山,赶紧找个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