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在爱他，还是在害他
在孩子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我基本了解了孩子的家庭情况：妈妈是独生女，很听外公外婆的话。妈妈生了孩子后，外婆很高兴是个男孩子，要求妈妈和外孙搬回娘家住。爸爸一开始没有反对，后来外婆一直不让妈妈和男孩子回家，爸爸很生气，经常来外婆家跟妈妈吵架。外婆就说爸爸不好，经常逼着爸爸妈妈离婚……后来，爸爸斗不过外婆，回到了重庆老家工作。再后来，去了国外都有几年没有回家了，打电话回来也会被外婆骂。所以男孩子有两年多没有听到爸爸的声音了。
外婆对自己很好，但是自己最不喜欢外婆，甚至恨外婆，因为“她赶走了爸爸”。也恨妈妈，因为“妈妈太软弱了”。小时候都是外婆管自己，外婆从来不让妈妈管，说妈妈管不好孩子。外婆总是要喂自己吃饭，说自己吃饭会把衣服弄脏。
在一年级二年级的时候，外婆每天都会在课间送吃的东西到学校，同学们都取笑他是外婆的“小宝宝”。后来老师找外婆说了好多次，外婆才不去学校了。
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几个同学来找他出去玩，发现外婆在客厅里用一个婴儿澡盆给自己洗澡，马上把这个事情传遍了校园，受到了很多同学的围观和讥笑。男孩子直到这时才知道，别的同龄孩子早都不在婴儿澡盆里洗澡了，也早就不让别人帮助洗澡了。从此，男孩子拒绝在客厅里洗澡，也拒绝别人帮助洗澡，而每一次外婆和妈妈都会说他自己没有洗干净。慢慢地，男孩子不再愿意洗澡。
……
“我知道你很辛苦，又没有办法改变别人，那么，除了自杀还有别的方法吗？”
“没有，他们不改变算了，我也不改变。”他的语气很坚决。
“愿意说说你的3种自杀方法吗？”
“我不能说，大人知道了会阻拦我的。”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成功呢？”他怔住了，半天都不说话，也不抬头看我，不停地把手指绞来绞去。
过了一会儿，我又问：“你肯定想了很长时间对不对？”
“当然了。”
“那么我们来讨论一下，看看这3种方法能不能成功，好吗？”
他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不用，我都设计好了。”
“那你设计好了是想一次成功呢？还是想把3种方法都试一遍呢？”
他又愣住了，很疑惑地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他好像下定决心似的，用坚定的语气说：“我可以撞车。”
“撞车是一个自杀的方法，不过可没那么容易成功。前一段时间，我这里来过一个14岁的姐姐，她曾经也是这样做的。在一个下大雨的夜晚，她跑出去站在马路中间，想让来往的车撞死她。但是路过的司机都绕过了她，有一个司机没有及时发现，可还是在她面前紧急刹车了，还骂了她一通才走的。你想，撞了人司机要负很大责任的，所以开车的人对路上的异常情况都是非常警惕的。”
他想了一会儿，可能觉得有道理，没有反驳，又说：“我还可以跳楼。”
“噢，这也是自杀的人常用的一种方法，成功率比撞车高一些。”
他听了以后使劲点头。
我接着说：“但是也有很多例外。最近我在辅导中就遇到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哥哥，因为找工作不顺利，从楼顶上跳下来自杀，结果没有摔死，腿断了，有好几根肋骨断了；非常痛苦地治疗了几个月，花了好多钱，现在只能坐着轮椅生活。”
他很好奇地问：“他现在是不是也来找你商量新的自杀方案？”
“不，他告诉我说永远也不会再去自杀了，这件事让他明白了活着的真正意义，懂得了珍惜爱和生命的可贵。他找我做辅导，希望调整心态，重新找到生活的方向和目标，好好过以后的人生。”
他埋头想了一会儿，不甘心地说：“他没有成功，我知道还有很多人跳楼都成功了的，我妈妈单位有个姐姐减肥失败了就跳楼自杀了，妈妈说她是怕找不到男朋友。”
我慢慢地描述一些可能发生的情景，让他尽可能都听进去：
“是的，有成功的，好像是身体较重的人容易被摔死，像你这样体重很轻的人是很难一下就被摔死的。你有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如果摔残废了以后，缺胳膊少腿的怎么生活？那些经常会有的疼痛能不能忍受？还有别人异样的眼光，不能正常生活和工作，可能没有同学和朋友，甚至长大也不能恋爱结婚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等，这些后果你都想好了吗？”
他定定地看着我，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生气地说：“我还有一种方法，不告诉你。”
“用刀对不对？”
他不说话。我认真地说：“你知道从哪里下手好吗？你自己下得了手吗？你这么小的力气能一下就把自己杀死吗？你不会准备砍自己好多刀吧？”
他猛的一激灵，似乎吓了一跳，看着我使劲地摇头。
我说：“往往用刀自杀的人都是慢慢流血而死的，那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你能忍受吗？或者还没有死就会被别人发现了。”
他沮丧地垂下头，又不停地玩弄自己的手指，好长时间不开口。
后来我说：“你还想继续讨论更好的方法吗？”
他抬头看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又想到一种方法，我可以去我爸爸的老家跳嘉陵江，我不会游泳，会淹死的。”
说到爸爸，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开朗起来，好像并不是要去自杀，而是去游玩。
“哦，路那么远，你打算怎么去呢？”
“可以坐汽车，也可以坐火车，我小时候跟爸爸妈妈去过。”
孩子的语气变得轻快多了。
“那么，你有买车票的钱吗？”
他泄气地低下头：“没有。”
我也替他发愁：“那怎么办呢？大人也不会给你钱去自杀，对吧？”
他想了一会儿说：“我以后自己挣钱。”
我赞同他说：“看来只能靠自己了，你也知道以后长大才能挣钱。那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准备，才能让自己长大以后有能力挣钱呢？”
他认真想了想，犹豫不决地说：“现在，好好学习。有知识，有本事，才能挣钱，对吧？”
“对，你这么聪明，学到知识和本事以后，肯定会挣到很多钱。这样，你回去以后好好想想，下周我们再来讨论一下怎样能好好学到知识和本事，将来挣大钱，好吗？”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很男子汉地说：“好吧，你要说话算数噢。”
有时候，来访者原有的负面选择太多，你要想法先拿走他的负面选择，再引导他看到有新的更好的选择。
这样做，成了“狼外婆”
在确认他完全放下自杀的念头以后，我跟他约好下周的时间，结束了咨询。在妈妈和外婆那里，我建议她们尽量在这一周内不要离开孩子身边，但是不能干涉孩子自己能够完成的事情，比如吃饭、学习、洗澡等。
外婆把孩子当作了自己的儿子来抚养，隔断了孩子与父母特别是与父亲之间的联系。而且外婆过于包办替代的抚养方式，剥夺了孩子很多自我成长的机会和能力，使孩子一直生活在缺乏安全、抗拒和自我否定之中。
两年没有听到爸爸的声音，也是孩子很不安心的原因。在接下来的一次辅导中，我告诉孩子，已通过妈妈证实，爸爸一直在背后跟妈妈有联系，最关心和牵挂儿子。他已经准备在儿子明年考初中前回来陪伴他。
孩子听了以后很难受，不出声地流泪好长时间，让人看着非常心疼。
后来，在我的建议下，妈妈与孩子共同商量后，决定去跟外婆争取。首先感谢外婆多年的照顾，答应会常常回来看望外公外婆，并明确表示要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外婆虽然很不情愿，但是害怕最爱的外孙再“犯病”，终于勉强同意他们母子搬回家住，但是坚持要每天下午去给外孙做饭，妈妈和孩子都表示愿意。
在后来的辅导中，孩子很愿意讨论如何把功课学好，慢慢也有了一些对未来的计划和目标，当然再也没有提过自杀的事。他还常常兴奋地告诉我：自己跟爸爸通电话了，爸爸说快要回来了，爸爸要给自己买一个惊喜的礼物，等等。
慢慢开朗起来的孩子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在国外的爸爸听说以后，也打来国际长途电话表示感谢，并向我咨询怎样可以帮到儿子，希望尽量早点回家与妻儿团聚。
不懂孩子的爱，如何爱孩子
每一份爱的动机都没有错，只是给予的方式会影响到爱的效果。外婆爱孩子是没有错的，只是这份过度关注的爱剥夺了孩子自己成长的机会和能力，使他在同学面前得不到尊重。外婆对父母婚姻关系的干涉，也导致孩子对爱的本质产生了怀疑和抗拒。
对孩子来说，无论父母是什么样子的，心里对父母的忠诚和爱绝对没有分别。我们都知道，父母为了孩子甚至可以牺牲生命，但是，我们不知道的是，孩子为了父母也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就像此个案所呈现的，孩子没有办法帮助父母、没有办法享受完整的爱时，会以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对抗，甚至会在臆想中用牺牲生命去换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