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夜。
唐佛如端着鱼洗盆推开厢房门,正想把脏水拿去花坛旁浇了花,忽然瞧见空中飞舞着一点光辉,她往四处小心翼翼的张望了一番,停住了步子。
空中飞着只发光的纸鹤。
这信术唐佛如自然是认得的。
只见她悄声念了一句话,那点光闻声便摇摇晃晃地落在了唐佛如的手心里。
唐佛如忙把这纸鹤展开一看——
“瞌睡虫,看什么呢?”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唐佛如浑身一颤,她回头一看,发现来人原来是玄稚。
这人痞笑着从唐佛如背后递了一捧叫不上名字的白色小花,随即毫无征兆地欺身而去,似是想要看清纸鹤上的字迹。
几缕青丝划过唐佛如的脖颈,燥得她脸颊一热,连忙转身一把将玄稚推开。
“夜深了,公子快去歇息罢。”
唐佛如说这话时,鼻息处仿佛还若有若无地残留着方才玄稚身上那股淡淡的茶叶清香。
“今天月亮正圆,不看看?”玄稚笑道。
唐佛如红着脸支支吾吾片刻,“今晚,今晚我困了。”说着她就飞快地把纸鹤揉成一团放进了衣袖,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束小花飞快跑走了。
玄稚望着她慌张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夜半时分,屋顶上趴着三人一猫。
“这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你确定没看错?”重毓揉了揉发酸的肩颈,扭头问玄稚。
玄稚压声道:“绝对不可能看错,我看得清清楚楚,且等着。”
颜儒胥打了个哈欠,推了推挤在他腰窝取暖的扁七,“往边儿挪挪,那小黄猫在叫唤你呢。”
扁七瞬间来了劲,喵呜一声扭着胖胖的身子就跳下了屋顶。
“嘘!”
玄稚一改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紧盯着酒栈后门处,神情分外凝重。
八字还没一撇呢醋劲倒是挺大。颜儒胥撇了撇嘴,又奈何打不过这人,只得暗自腹诽。
又过了一会儿,这三人果然见到一点萤火虫似的光飘进了唐佛如的厢房。
片刻之后,唐佛如便蹑手蹑脚地开门走了出来,三人只见她左顾右盼了一阵,随即轻步跑去后门处,窸窸窣窣地开起了门锁。
但听得“啪嗒”一声脆响,锁开了。
外边走进来个玄衣男子,面容虽看不大清,举手投足间却觉风度卓然。
重毓心里咯噔一下,当下就认出了这人。
三人屏着呼吸观察起来,隐约听得唐佛如小声问了几句话,那男子心不在焉地答了几句,随即便见唐佛如伸手要去扶他的手臂。
颜儒胥正看得起劲,只觉一阵冷风刮过,他侧首一看,身边少了个人。
“玄稚!”
待颜儒胥反应过来时,玄稚掌中已现出来一团极为妖冶的紫色火焰,光影在黑夜里飞速闪烁,长枪虚现。
再眨眼时,玄稚已然跃至距唐佛如二人极近的一座小石灯塔上,双方只差数步之远。
只见玄稚身形一拨,引枪朝男子击去。
唐佛如甚至来不及反应,男子便抓住她的肩膀一把拉到了自己身后,她这时才慌慌张张地抬手打出来一个不堪一击的术盾。
在这幽暗的月色里,玄稚只觉这个小小的术盾竟如此刺眼。
他自然不将这低阶妖盾放在眼里,枪尖尚未触及时,用不着玄稚费心,飞刺时卷携的气流便将那盾破了个干净。
蛮涯魔族滔天的气势瞬间就把唐佛如击飞而出,生生撞倒在一面墙上昏死过去。
玄稚看了唐佛如一眼,紧接着执枪向那男子心口飞刺去。
眼看枪尖就要捅进这人的胸口,可这男子却负手而立,一对墨色的瞳子静得像是潭深不见底的死水,人如山般岿然不动。
莫非是个瞎子?
玄稚乱想了一阵,眼前忽然银光一闪,只觉腕部猛地一沉,手中长枪被一把剑猛然砍下,枪尖倏地划过那男子身前,紧紧压地。
那剑在月下幽幽散着极淡的光辉,正是名震上界的名剑“长月”。
重毓收剑入鞘,挡在将迟身前。
玄稚越过重毓看向那男子,颇为惊异。
这人方才死到临头,竟然连眼都不带眨一下?
方才有一刹那,玄稚好似觉察到了一股绝对远远压制于他实力之上的巨大压力,而后在长月剑出鞘的瞬间消失,短暂到他甚至以为只是幻觉。
可手心传来的阵阵刺痛告诉他并不是。
玄稚暗自在衣服上抹去了掌心处的血迹,钻心的疼痛感让他愈发清醒。
“早便听闻蛮涯的十九皇子骁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将迟淡然一笑,波澜不惊。
“原来是云河的宰相大人,”玄稚笑道,“方才我误以为大人是唐王,这才迫不及待地出了手,还请大人海涵。”
他不禁心想,这次动手确实唐突了些。
可是方才那股莫名的滔天压力……
莫非那才是重毓的真实实力?
倘若这个猜测是真的……玄稚想到此处不禁心尖一颤,顿时后背出了冷汗。
“唐王,”将迟有意无意的督了眼挡在他身前的重毓,道:“殿下若想与唐王一战,却不该在此处。”
“什么意思?”玄稚蹙眉,问。
“近月贵国连连攻打我云河边疆,唐王驻守在附近一带,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颜儒胥急匆匆地赶来,听到此话不禁喘着气问:“唐王,什么唐王?”
将迟笑道:“自是重姑娘心心念念的那位唐王。”此话带了七分戏谑,三分试探。
重毓心头一刺,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颜儒胥怔怔的看着他们俩,随即注意到远处地上躺了个人,“那是谁啊?”
玄稚闻言望去,这才想起来方才被震飞的唐佛如,脸色一变,忙向她跑去。
……
重毓铺好了被褥正准备睡下时,发现窗外有个人影在外头徘徊。
她走上前去推开窗,冷风一瞬簌簌地灌进来,吹得人直打寒噤。
“还不去睡,瞎晃什么?”
颜儒胥面色犹疑,“唐王的事,你怎么看?”
重毓沉默着摇摇头。
“唐王仙脉都叫人毁了个干净,他去打仗同送死有何区别?”颜儒胥顿了顿,打量着重毓的脸色,“再说了,他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
“你觉得他真去了?”重毓突然问,“你将大哥的有些话还是不要信的好。”
颜儒胥愕然了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但听得重毓道:“任他名扬天下也好,病死床榻也好,都与我无关。”
“你不是——”
重毓截断道:“在某一段岁月里我的确很想成为唐寒栖那样的人,但你也看到了,现在的他是什么样子。”
“你是说,”颜儒胥搓着冻红的双手,“总得向前看?”
重毓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也。”
几点白絮悠悠从天上飘下,朔风轻起,吹进来些许落在了窗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