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行禅师说道:“万松老人毕生都不曾收过一个徒弟,他的衣钵也始终无人可继。我曾机缘巧合瞧见过一段经文,得万松老人告诫,终生不再习武。三十多年了,从未施展过一招半式。”
白兰法王道:“好,很好。你已经受了我三掌,今日之事就此作罢。等到他日,我自会上少林寺讨教。”白兰法王说完,跟另一个番僧低声言语了几句,便於公子哥三人飞身离去。众人瞧得明白,不仅仅是白兰法王武功了得,那公子哥举手投足之间尽得法度,显然是经过名师指点,绝非庸手。
听雨堂又恢复了平静,可旋即又喧嚷起来。不管如何,白兰法王的武功大伙都已经见识到了,终究也是因为智行禅师和张宝儿才打消了白兰法王的嚣张气焰。群豪纷纷过来向智行禅师行礼,赞叹智行禅师展示绝世武功惊走白兰法王。也有人称赞张宝儿小小年纪竟然也深藏不露,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击中了白兰法王,还抓破他半爿僧袍。
众人的称赞声音越大,绝众禅师等越觉得面上无光。虽然他也知道张宝儿扯破白兰法王的僧袍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可在他倒地时候使出的那一怪招始终让他心存芥蒂。觉众禅师道:“张宝儿,既然智行禅师言语说三十年从未施展过一招半式,那你的武功又是何人传给你的?”
张宝儿道:“我……我曾瞧见正夕师兄演练过一套罗汉拳法,依样练过几招。”
觉众禅师道:“罗汉拳法流传极广,坊间的孩童都能演练,你莫要再敷衍我了。你应对白兰法王的那一招古怪至极,绝对不是少林寺的武功。”
张宝儿一下子面红耳赤,喃喃道:“那……那……”他当然不能说是杨小妖教的。
这时候,郭红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既然觉众禅师问起,你实说了也无妨。只因为我跟宝儿兄弟之间有一些误会,我才给他服下了一颗‘十香返生丸’,传给了他几式防身的法门。”
众人听罢,一片唏嘘之声。有人道:“据说那‘十香返生丸’乃是东海垂云叟的稀世宝药,比少林寺的大还丹珍惜了千倍万倍,可遇而不可求。此丸不仅能治疗百伤,还能徒增二十年功力呢。这世上恐怕也只有郭小姐能拿得出来了。想不到张宝儿兄弟竟然有如斯法缘。”
郭红衣道:“那药也没有那么神奇,不过疏通经脉倒是真的。若非有那药丸的功效,我猜宝儿兄弟也不能一蹴而就,只一招就扯下来半爿僧袍。”
绝众禅师道:“那招式古怪至极,老衲瞧看眼里却是似曾相识。”
郭红衣道:“我外公那里多古怪的招式都有,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我给张宝儿服下‘十香返生丸’的时候,常长老也在旁边,你若是不信,问常长老就是。”
常长老也觉得张宝儿的那一怪招似曾相识,多半跟那妖女有关.可无故见郭红衣要替张宝儿打个圆场,虽然不明所以,却也不好戳破。只得说道:“我老叫花子教管下属无方,得罪了张公子。幸得郭小姐仙丹妙药相助,才保全我丐帮清誉。”
绝众禅师见常长老也这么说,便不再追问,只是冷冷地瞧了张宝儿一眼,眼神里面充满了冰冷地恨意。觉众禅师道:“我兄弟三人苦练四十年,竟然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这里是说什么也待不下去了,咱们就此告辞。”
王百万忙道:“大师这是哪里的话,张宝儿得……得……”王百万想说“得智行禅师传授武功”,可又一想智行禅师已经言语三十年未曾展示过一招半式,忙改口说道:“张宝儿得郭小姐的仙药引导,才误打误撞侥幸拍了白兰法王一掌。若论武功,哪里能比得上三位大师?况且,张宝儿本就是少林寺的弟子,这般也算是替少林寺扬名不是?”
觉众禅师道:“江北之地具已陷入蛮夷之手,少林寺也只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而已,哪有什么名不名的。我临行前,方丈再三交代,万不可与蒙古有什么纠葛,以免少林寺千年的基业毁于一旦。我……我这便回山向方丈请罪去。”觉众禅师的话有一半是说给智行禅师听的,只不过碍于智行禅师的辈分高,不便明说,实则在责怪智行禅师为少林寺惹来这么一个劲敌。
有人听不惯这话,说道:“今日若是没有智行禅师,咱们可就丢人丢到家了。觉众禅师这话便是责怪智行禅师出手了?”
也有人说道:“少林寺地处江北,江北已经沦为蛮夷之手三十余载,觉众禅师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要怪只能怪这世道,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岂能轻易放弃么?”
觉众禅师已不再言语,觉尘和觉度也纷纷起身,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白玉沙说道:“三位大师就算是要走,也要等完斋饭再走不迟。况且向大侠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涪州的事情还请大师……”
觉尘脾气暴躁,听的不耐烦了,说道:“这里有智行禅师一人足矣,况且还有王老施主在此,咱们要走便走吧。”
觉众和觉师对望一眼,即刻随同觉尘转身离去。待三人都行得远了,众人才发觉智行禅师盘膝而坐,一语未发。
张宝儿一边替师父把脉,一边急得满头大汗。见郭红衣在一旁,便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郭红衣道:“难道还让我说是那妖女传授给你的武功么?”
张宝儿一下子面红耳赤,却不知如何应答。
郭红衣又道:“白兰法王的三掌不可小觑,智行禅师伤得可厉害么?”张宝儿摇了摇头,说道:“师父的脉象奇怪得很,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这么奇怪的脉象。”
郭红衣又让绿珠取来一个锦盒,说道:“这是一颗‘十香返生丸’,快给智行禅师服下吧。”郭红衣话音刚落,却见智行禅师站了起来,满面红润,笑道:“我已经无碍,何须作践这上等的奇药。”智行禅师声音朗朗,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受伤之象。
张宝儿很是不解,诧异道:“可是这脉象……”张宝儿话没说完,却智行禅师用眼色阻住。郭红衣却瞧得明白,低声跟张宝儿说道:“智行禅师所虑甚是,若是这伤被别人知晓,公子便成了众矢之的,首当其冲。”张宝儿虽然不能全然明白,却也隐约觉得:师父虽然武功盖世,可终究有所顾忌才会三十年不曾出手,若是师父有什么三张两短,世人定会窥觑师父的武功秘籍,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从自己下手。想到这里,张宝儿忍者隐隐心痛,也只好默不作声。
众人见智行禅师无恙,也是纷纷称奇。王百万更是让人撤去大厅里面的残羹冷炙,再命厨房做些新的酒菜上来。白玉沙道:“恰好饭菜还需些功夫,诸位到涪州来,涪州的‘三般茶’是一定要尝一尝的,请诸位先进屋品茶。”
这一次王百万执意让智行禅师上座,智行禅师推辞不得,只好应允,张宝儿、郭红衣和常长老等一并跟随入座。鉴于智行禅师辈分极高,年纪又长,王百万也不好询问什么,只是夸了几句张宝儿年少英才之类的话语。
张宝儿自从听说向士璧身陷囹圄,越发觉得杨小妖说的有人要在酒菜里面做手脚的话值得三思,加上在后院所瞧见的那个白衣人,更加觉得笃疑。可整座大厅里面来来回回观瞧了一遍,穿白衣服的人也只有白玉山庄的少庄主白玉沙一个人,所以一时没有了头绪。
这时候,三般茶端了上来。三般茶又叫做三道茶,乃是“头苦”、“二甜”、“三回味”。只见几个小厮搬来一个火炉,由司茶者将茶叶放置在一个小砂罐里面,置于火炉上上烘烤。待罐烤热后,加入“玄参”、“竹米”等几味药材放入罐内,并不停地转动砂罐,待罐内茶叶转黄,茶香喷鼻,即注入已经烧沸的开水。少顷,司茶者将沸腾的茶水倾入茶盅,再依次分到每一个桌子上面。因此茶经烘烤、煮沸而成,看上去色如琥珀,闻起来焦香扑鼻,喝下去滋味苦涩,所以每个人分到的只有半杯。
张宝儿假装新鲜,取来些茶叶和玄参片嗅了嗅,并无特殊。张宝儿深知,但凡毒药必有异味,所以下毒者最擅将毒药下在烈酒之中,借着酒气将异味遮掩,可这种法子却逃不过老酒鬼的鼻子。张宝儿知道三般茶乃是先苦后甜,“苦”和“甜”也是遮掩异味的好手段,所以才上了几分心思在这茶叶上面。
这时候,门外又闯进来一个小厮,定眼瞧却是向安。向安是来找向伯的,言语说押送御酒回来的时候,碰到一个邋遢的道士。出于好心才将那道士捎了回来,却不想那道士不知何时偷偷钻到盛酒的马车里面,还偷偷喝了三坛好酒。下人们去赶他出去,却被他拉拉扯扯都摔翻在地上。
向伯听了直蹙眉头,白玉沙在一旁说道:“若是有人敢来向府撒野,多叫些兵丁赶将出去便是,别扰了大伙的兴致。”
王百万却不以为然,说道:“能喝三坛好酒的人并不多,想来也是同辈中人,不如好言相劝请到大厅里面来,免得再节外生枝。”
郭红衣站起来,笑道:“正好这苦茶难喝得很,不如王伯伯不如将这件小事交给侄女去办吧。”
王百万道:“贤侄女在江湖上见多识广,若是位世外高人,贤侄女一定认得,那就劳烦贤侄女跑一趟了。”
郭红衣站起来,轻轻扯了一下张宝儿的衣衫,说道:“这么苦的茶你也喝得下去么?不如去瞧瞧热闹。”张宝儿应允,便随着向安向前院行去。
待出了听雨堂,郭红衣将盛放十香返生丸的锦盒塞到张宝儿的手中,说道:“我不懂医术,这药丸给你,尊师或许用得到。”
张宝儿一怔,说道:“我怎么能再无缘无故要你的药丸呢?”
郭红衣道:“我这次出来只带了两粒,给你服下了一粒,不是还欠你一粒么?你先拿着。智行禅师虽然装作无事,可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或许是尊师强自忍着,怕连累於你罢了。”
张宝儿道:“你知道我师父三十年前的事情,是也不是?”
郭红衣道:“我仅是听我外公提到过几句,至于其中缘由,并未祥知。三十年前尊师并不在药王院,而是在达摩堂,有一次我外公跟几个好友前去少林寺参禅,顺便切磋武功。结果尊师竟然连挫数人,武功之高令人咋舌。谁知道方丈见了不但没有高兴,反而将尊师重重咋责罚。逐出达摩堂,终生不许再习练武功。后来,方丈又一再央求我外公等莫要将此事外传,说是事关少林寺荣辱。”
张宝儿道:“那你外公又怎么会将这件事情说给你听?”
郭红衣道:“我小的时候,总是追问我外公,说这世上谁的武功才是天下第一?我外公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万松老人在世,当为武功天下第一。我又问既然万松老人不在了,那谁是天下第一。我外公说少林寺药王院有一位不懂武功的人,他的武功当属天下第一。我很是不解,又问为什么不懂武功的人才是天下第一呢?我外公说他的武功不露形迹,而且他也发下重誓,终生不再展示武功。我还是不解,又问道既然他终生不再展示武功,又怎么能证明他是天下第一呢?我外公说,那人当日挫败的高手中,许多人都已经是万人仰慕的武林泰斗,武功冠绝天下。可是,一个人只要与人过招,就一定会有失败的时候。而那个人从此不再与人过招,所以也就不再会失败。所以,他才是天下第一。”
张宝儿点点头,说道:“你外公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却不知我师父是为了何事终生不再展示武功,或许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罢。难道你外公从那以后就没有再见过我的师父么?”
郭红衣道:“我听外公说起过,后来再去少林寺,却发现药王院找不到尊师的影子了,原来尊师去了泉州的少林寺。今日尊师虽然没有出手,却被发现身怀绝技,此后恐怕再也不能安生了。”
二人正说着,来到了前院的马车旁边,老远就瞧见那一堆酒坛里面曲倦着一个人。郭红衣一瞧那人,“噗嗤”一声乐了,几个快步蹿到跟前去扯那人的胡子。这时,张宝儿才瞧见马车里面的醉鬼也是一位老者,头上胡乱攒了一个道髻,一身脏兮兮的衣衫还有阵阵臭味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