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四周的墙壁虽然是石块砌成,却无铁板做衬,但这么厚重的石块足以让人望而生畏;地牢里当然有窗户,虽然比碗口大了不少,却嵌着几根儿臂粗的铁杵,就算是一只碗也塞不进来。
地牢里只有一道门,同样是厚重的铁栅栏,就算是有人下来,就只那道门上的门锁也得开上半天。
张宝儿和伍大合的穴道被银针封着,万四娘想杀他,他只有引颈就戮。张宝儿陡地感觉自己那么渺小,生死也只不过这么简单。
万四娘手中的飞刀划过张宝儿的颈侧,又轻又快。
张宝儿但觉耳畔一阵凉风,隐约还能感觉到那刀的锋锐。像是一片带刺的仙人掌,扎在自己的颈畔之上。又像是一滴冰冷的水,滴入自己的脖颈。
凉风过去,却又突兀起来了陈陈凉风。
张宝儿睁开眼睛,却见眼前两团身影飞来飞去,甫一分开,原来是杨小妖。
杨小妖手中的峨眉刺有血,万四娘的肩头也有血。其实,杨小妖的武功,远比张宝儿想象中要高出很多。是那种又快又轻的功夫,无怪乎仙教的人被世人称作“狐仙”。
万四娘瞧清楚杨小妖一怔,说道:“是你?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真不容易啊。”
杨小妖道:“不是我找到这里来的,而是你们送到这里来的。因为,我原本就是住在这里的。”
万四娘道:“怪不得鄂州城查不到你们仙教的蛛丝马迹,我们早就该想到这里的。”
杨小妖道:“现在知道了也不晚,你回去告诉白玉沙,就说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可我还没有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万四娘道:“你若是想要,那也简单,回头小侯爷自会送来。只不过,小侯爷还是要奉劝姑娘一句,那苏门山,还是不要去的好。”
万四娘说完,纵身一跃,遁身而去。
张宝儿的头一下子大了,江湖上的人闻听苏门山都噤若寒蝉,潘无涯也说师父的武功是万松老人从苏门山得来,可那苏门山到底是什么所在呢?如何白玉沙也告诫不可擅去苏门山呢?
杨小妖道:“我正要去找你呢,却不想你自己找来了。”
张宝儿道:“你找我做甚?”
杨小妖道:“我娘要见你。”
张宝儿一时语塞。
小妖在张宝儿的身上摩挲了一阵,便从张宝儿的膻中穴取出来一根银针,紧接着又将张宝儿背后的两根银针也取了出来。紧接着袖口处划过张宝儿身上的绳索,将那些裹着银丝的牛筋绳索悉数割断,然后再帮伍大合取出了膻中穴上的银针。
伍大合却一脸鄙夷,说道:“还请姑娘示下师承名号,这般却又是耍什么花招?老朽还不想稀里糊涂地就做了冤魂。”
小妖道:“伍长老认为我不是来救人的?”
伍长老道:“姑娘若是来救人的,那适才的女子又何苦将我等囚在此处。”
小妖道:“我说我并无恶意,信与不信由你。只不过向士璧将军的性命却还要仰仗伍长老去搭救呢。”
伍大合一怔,说道:“姑娘也是为了这事而来么?”
小妖道:“当然不是,向士璧的死活于我何干?我昨日受了张公子的相救之恩,如今不肯见他身陷囹圄而已。只不过张公子是来救你的,你若不走,张公子如何肯走?不知道我说的可对?”小妖的最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给张宝儿听的。
伍大合点了点头,说道:“是老朽糊涂了,如此多谢姑娘。敢问姑娘可是仙教的人?”
这次却是小妖大吃了一惊,问道:“伍长老何以见得?”
伍大合道:“猜的。”
小妖道:“想不到仙教南来还没有几天,就已经被伍长老知晓了。却、不知伍长老据何而猜的呢?”
伍大合道:“便是姑娘袖中的峨眉刺。”
张宝儿忍不住说道:“前日在驿州城,我与伍长老遇到过小青姑娘,你这峨眉刺的手法与小青姑娘一般无二。”
小妖道:“青儿姊姊是我的师姐。那么伍长老可还信得过我?”
伍大合哈哈一笑,说道:“信得过。仙教又不是魔教,何况姑娘如此重情义,老朽岂可攘人之美?”
小妖道:“伍长老也知道魔教?”
伍大合道:“昔年黄裳剿灭魔教之事,天下皆知。”
小妖道:“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魔教早就不复存在了。”
伍大合道:“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小妖怔了一怔,说道:“伍长老知晓的还真是宽泛,但不知伍长老於这魔教还有何见解?”
伍大合道:“见解倒是不敢,只不过是丐帮的消息一向灵通而已。”
小妖道:“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下再与伍长老详细谈论。”小妖说着掂起伍大合身上的铁链,又道:“还请伍长老委屈些会。”
伍大合会意,将铁链缠在双手之上,回道:“老朽理会的。”
说着从地牢外面跃进来四个人,冲着小妖一躬身,便有两人过来架起伍大合,另外两人又将绑缚张宝儿的绳索,随意在张宝儿身上缠绕了一番,立身左右。
小妖看收拾妥当,几人便是大摇大摆地出了地牢。地牢外面尚有不少守卫,小妖掏出一块腰牌,亮了一下,那些守卫便十分恭敬地行礼,便是头也不敢抬一下。
出了监牢之所,一行人便贴着一丛花圃,向右拐了一个弯,来到了一个大院之中。这院子乃是独院,跟别的院子有高墙相隔,甚是安静。
小妖摒退手下,说道:“我娘最喜安静,进了这院子,就绝不会有人敢进来相扰。我这腰牌也只能将你们带到这里面来,若要离开悦秋别院还得等到天黑才能再做打算。”
三人进了屋,厅堂之上早就备好了一大桌饭食,鸡鸭鱼肉还有烧酒黄酒。张宝儿一肚子疑问哪里能吃得下饭,伍大合却不管这许多,坐下来便大口饕餮。
杨小妖说道:“你是不是要问我,我如何在这悦秋别院?我为何能有这悦秋别院的腰牌?我又为何来救你?是不是?”
张宝儿想要问的太多了,可被小妖这么一说,却不知从何问起。
杨小妖道:“我知道了,你一定在想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就从驿州到了白玉山庄,对不对?又为什么稀里糊涂地从地牢里面到了这里?还有潘无涯跟万四娘串通好了来陷害你,还有为什么潘无涯会听万四娘的话?”
张君宝点点头,才道:“在驿州城,潘无涯只是轻轻一掌,就将白玉沙打得口吐鲜血,原来他们只不过是在逢场作戏。潘无涯和白玉沙根本就是一伙的。”
伍大合虽然在吃东西,但是吃东西用不着耳朵,他当然在听。伍大合手口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却也连连点头。
杨小妖道:“你还能想明白,说明你还不算太笨。”
张宝儿道:“白玉沙既然是完颜一族的后人,也就无怪乎白玉山庄的大手笔了。区区一座庄子,他当然不会放在眼里。若是这般,向灵瑶也只不过是被他们利用而已。”
杨小妖脸上不悦,说道:“你该不会是心疼白夫人了吧?”向灵瑶还没有过门,算不得夫人,小妖是故意这么说的。
张宝儿道:“可我隐约觉得,白玉沙骗我,绝不仅仅是为了让我写下师父传授给我的武功心法。”
这下该轮到杨小妖吃了一惊,说道:“我当真是低估你了,你果然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小妖说完,从怀中抽出来一根红丝带,展开来上面赫然写着“伤寒祛病杂论”,正是昨天晚上张宝儿写给向灵瑶的那方丝巾。
张宝儿道:“这……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杨小妖道:“那天晚上去白玉山庄的不仅仅有我,还有我师姐。白玉沙迟迟没有现身,我就知道一定会有问题。果不其然,我师姐轻而易举地就从白玉沙那里取来了这方丝巾。”
张宝儿连连摇头,说道:“我总感觉白玉沙的城府很深,要想从他那里的来一样东西,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杨小妖说道:“可这件事情就是这么容易,我师姐出手,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想不通一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想。
小妖端过来两盏酒杯,深绿色的琉璃盏盛着浓郁红色的酒汁。张宝儿推开酒杯,一个从未饮过酒的人还不懂得醉酒消愁。
小妖荡着酒盏内的酒汁,说道:“不要着急,慢慢来问。就像这当季的石榴酒一样,要慢慢地品尝,循序渐进,才能尝得到这酒中的酸、甜、涩和鲜。”
伍大合依旧闷着头在吃,头却上下点着,像是在说:“有道理,有道理。”
张宝儿又问:“小青姑娘劫持向灵瑶,就是为了去白玉山庄索取一件叫做‘九足白玉’的东西?”
杨小妖道:“是的。”
张宝儿:“你去白玉山庄也是为了‘九足白玉’?”
杨小妖:“是。”
张宝儿:“那是件什么东西?”
杨小妖道:“我也说不明白,这件事情只有我娘知道。我只知道这‘九足白玉’共有七块。除了白玉山庄的这一块,外面还有三块。我这么做,也只不过是给其他持有‘九足白玉’的人提个醒。”
张宝儿:“那他舍却了整座白玉山庄,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妖:“区区一座庄子,小侯爷还看不在眼里。他既然想帮向灵瑶,这座庄子势必是留不住的。据我所知,中原有一个神秘的教派,这个教派的势力很大。向士璧和曹世雄身陷牢狱便是这个教派所为。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要向士璧和曹世雄死,那么自然不会想要别人横加干涉。谁插手,谁的下场都不会好。小侯爷就算不舍得白玉山庄,这庄子也迟早会被那个神秘的教派灭掉。与其这样,不如趁早撒手的好。”
伍大合陡地停止了咀嚼,满脸的漠然,说道:“你们仙教也不清楚这个教派么?此次仙教南来,莫非也是为了此事?”
小妖道:“非也。伍长老既然知道我们是从北方来的,那么,你们宋人的死活又与我何干?”
“哼!”伍大合猛地推开面前的碗盏,“若非蒙古鞑子,又岂能做出这等卑劣之事。若要来攻,直管便来,使什么龌龊的伎俩?”
小妖也不见怪,说道:“只可惜我也不是蒙人,若不然倒要为蒙古说上一两句话了。据我所知,蒙古并未有所举动。但是宋朝的孟珙旧部和余玠旧部均遭排挤,就连大名鼎鼎的宋朝宰相江万载都已经解甲归田了,区区向士璧和曹世雄又何足道哉?”
伍大合仍是义愤填膺,说道:“据你所知?哼!你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那些朝堂上的阴谋勾当又怎么会传到你的耳朵里面?”
便在此时,侧边的屏风后面一阵环佩叮当之响,走近来一位夫人。这夫人一袭素缎裹身,披着一件大红斗篷,虽是薄粉却显意浓,貌美不可方物。
那环佩叮当之响乃是妇人身后的一位侍女。
这侍女一身葱绿小衫,腰间缀着一块碧玉。单看那块碧玉便是无价之宝,绿得均匀,绿得浓郁。便如她的眼睛,晶莹闪烁,如净水凝滞。
这侍女张宝儿识得,正事几日前在驿州城遇到的小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