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大合瞧见潘无涯,厉色说道:“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出去。潘老鬼,用些下三滥的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在川蜀也算的上一号人物,来来,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潘无涯哈哈一笑,说道:“就凭你?现在我在上,你在下;我是官,你是犯。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若不是为了你身边这小子,留你何用?别人怕你们丐帮,我却不怕。”
张宝儿想到前几日在驿州城,潘无涯便觊觎自己的乾坤大法心法,图谋不轨,也是火上心头。又想这老鬼还在臭名狼藉的贾似道手下当差,也定非什么好人。向前一步,说道:“潘无涯,我看你还是莫要再打我的主意了,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给你。”
潘无涯一竖大拇指,说道:“好,有骨气。若是在前日,我怕是舍不得,今日便是不同了,我便成全了你。”说着一挥手,只见潘无涯身边的一名全身盔甲之人,掏出两把彩旗左右一挥,便见弓箭手们万箭齐发。
伍大合将张宝儿拨在一旁,手中铁链挥出,舞成一团,便如一个大大的盾牌,将那些箭矢尽数磕落。
伍大合身形枯瘦,膂力却是惊人,一条硕大的铁链在他手里竟像软鞭一样灵活。只见他左手的铁链舞作一团,右手的铁链竟然笔直飞出。那铁链犹如长了眼睛,点在门外的盾牌之上,咚咚作响。
门外的那些兵丁哪里经受的住这铁链的力道,直震得虎口流血,盾牌脱手。持弓箭的兵丁瞧见也是大为骇然,纷纷后退。伍大合手中的铁链犹如长蛇一般,在众人面前巡回游走,来不及躲闪的兵丁纷纷皮开肉绽,直闹得门外一阵人仰马翻。
潘无涯座下马匹受惊,长嘶而起。潘无涯借势腾在空中,手中马鞭甩出,直缠在伍大合的铁链之上。其他兵丁得了喘息,纷纷退后,弓箭手们见於伍大合等丝毫奈何不得,也纷纷撤下。
伍大合道:“潘老鬼,你若凭真功夫胜我,老朽便是认栽。何必搭上无辜性命?”
潘无涯道:“甚么天下第一大帮,我看也不过尔尔。便让你见识一下神霄大法。”
伍大合呵了一声“好”,手中铁链一抖,那铁链如同有着灵性一般,复又一圈圈悉数缠绕回手臂之上。双臂一圈,凝阵以待。
潘无涯丢下马鞭,连同身上的佩刀也一同摘下,丢给后面的随从。潘无涯往前踏了两步,伍大合也向前踏了两步。这院前的风便似凝固了一般,如同凝结成了一卷布,贴在人的脸上,让你呼也不得,吸也不得。周圈的兵丁纷纷撤了三五步远。
潘无涯和伍大合同时说了一声“请”,两人便又各自向前。似是每踏出一步便要撕破重重阻拦的“布风”一般。
陡地张宝儿眼前一花,便似凝住的风又欢活了起来。潘无涯和伍长老蓦地出手,如火光电石一般,交互了数招。
潘无涯悠地双掌推出,直取伍大合面门。伍长老侧身揉转,半挡半架,右手便袭到了潘无涯左手的曲池。潘无涯见伍大合侧身揉转之际也是拧腰右移,便是如同伍大合一般招数一样。
潘无涯与伍大合如此换了七八招,两人出拳霍霍,但是谁也没有击实。潘无涯手臂上裹着精铁护腕,伍大合手臂上搀着铁链。精铁护腕擦在铁链之上,火星四射,桀桀之音不绝于耳。接着一声短促的铿锵之音,两人又各退两步。
张宝儿瞧得清楚,潘无涯和伍大合两人功力相若,若是这般苦苦消耗下去,还怎么能出的去这悦秋别院呢?更何况,潘无涯还有一个叫做宫无继的师弟呢。
伍大合又要再上,张宝儿急向前一步,说道:“潘老鬼,这样较量武功却是不对。”
潘无涯哼了一声,说道:“有何不对?”
张宝儿道:“正如你适才所言,此刻你是官,我是犯。犯与官比武,哪里还能讨得来好处呢?若失败了,毋庸多言;若是胜了你,在这高墙大院也是插翅难飞。那这比武却是半点意思都没有了呢。”
潘无涯并不上当,说道:“然也。就算你们胜了我一个,还会有其他高手来过。今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们逃脱出去的。”
张宝儿道:“我也料定如此,所以咱们还是不用比试了。伍长老,这潘老鬼棘手,你武功高过於我,此刻便是能走脱一人便是饶了一人。”
伍大合这才理会张宝儿所想,说道:“张兄弟高义,老朽心领了。若是能出去,咱们便一起出去,若是不能出去,咱们便共患难是了。”
张宝儿往前一跃,与潘无涯和伍长老呈三角站立,说道:“好,我与伍长老连手对你,便是以犯对官,不算以多欺少了。”
伍大合一怔,才知晓原来张宝儿此番言语便是要与他共同敌对潘无涯。伍大合知道张宝儿修为不凡,这样既能敌退潘无涯,又顾全自己颜面,免得外人说自己以多胜少,传将出去,於丐帮颜面受损。
伍大合哈哈一笑,说道:“张兄弟苦心,老朽这才明了。老朽这把年纪,早已将名利置之身外。张兄弟所言极是,胜了又如何?败了又如何?能出得了这高墙大院才是胜,出不去那边是败了。”
这里除了潘无涯均是一些脓包笨蛋,伍大合又何尝瞧不出来?伍大合回身又冲张宝儿轻声说道:“便依张兄弟所言,莫要跟潘无涯死磕。今日若是能出得了这高墙大院,便是胜他一筹。”
潘无涯道:“你等这么想也忒是天真,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我潘某人尚且有自知之明,不敢托大。这悦秋别院,远远超出你等所想。”
伍大合道:“潘老鬼,多说无益,咱们手下见真章。”
潘无涯也不含糊,说了一声“好”,身形一动,直扑张宝儿。
张宝儿适才瞧过潘无涯的武功招式,知道伍长老尚无胜算,自己更是无有把握。不若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免得“日”长梦多。当下气起丹田,一招“竹篮打水”,运足了劲力,双掌拍出。
潘无涯当然识货,还未到跟前便觉劲风袭到,也不敢大意,跃在空中拍出一掌便又返回。这一掌力对力,硬碰硬,着着实实。
张宝儿得空空道人传授空空拳法,备了三分劲力,这一掌只后退了一步。而潘无涯一掌之后随又借着张宝儿的掌力向后翻出,落地之时但觉气血翻腾,暗忖道:“这傻小子不可小觑,内力浑厚,当不在伍大合之下。”
便在此时,伍大合的铁链也已然卷出,直取潘无涯的双腿。潘无涯甫一落地,一口真气尚未提上来,便已察觉伍大合的铁链已至。潘无涯久经沙场,应变极快,伸足在那铁链上一点,便即提气后跃。
张宝儿知道此战宜急不宜缓,一心想着连手击退潘老鬼。潘无涯一跃后退之时,张宝儿便紧跟而上,到了二门门侧。忽听外面一阵嘈杂马蹄之声,马上之人跟张宝儿打了一个照面,便被一根飞来的绳索套住,摔扑在地上,接着门外便传来一阵得意的奸邪笑声。
张宝儿瞧得清楚,这女子素锦小裹,背着两个粗布行囊,不正是适才被自己救走的万四娘么?
那万四娘虽是被套落在了地上,手里还是使劲勒着马缰绳。又听钱癞子一声唿哨,那马踏蹄长嘶,挣脱了万四娘手中的缰绳,直奔钱癞子而去。
张宝儿一阵懊恼,那官家的马自然识得官家的呼哨。便是跑得远了,若听到主人的呼哨,也必定返跑回来。自己应当是先将万四娘救出,匿藏在一边。待到风声不那么紧了,亲自护送万四娘出去,才是万全之策。哪有自己这么鲁莽的“英雄”,竟然将所救之人托付给一匹认熟欺生马儿。
“‘英雄’?我这还算哪门子英雄啊!”张宝儿长叹一声。曾在自己脑海中勾画好的“行侠仗义”,瞬间变为泡影。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此刻见到万四娘,便不能再让她落入魔窟。
张宝儿对伍大合说道:“伍长老,那从马上被套下来的女子便是我所救出去的女子。都怨我一时大意,用了官家的马匹逃奔。此时再见,便不能不管。伍长老支撑片刻,我去救那女子出来。”
伍大合也瞧出此刻对面只有潘无涯一个高手,便将手中铁链一抖,佯袭潘无涯左近,说道:“张兄弟放心,我来缠住这潘老鬼。”
那万四娘乃是一个弱女子,被几个兵丁用套马索套了下来,摔在地上却是伤得极重。那兵丁自来便是欺男霸女,视性命如儿戏。见万四娘一时间爬不起来,便扯着绳子将万四娘拖行了数丈。只一眨眼的功夫,万四娘的肩头、腰背的衣服均被磨破,隐隐露了亵衣出来,那外围的兵丁更是一阵哄笑。
张宝儿瞧见万四娘被拖行在地,怒上心头,随手捡起一把钢刀,冲着手持套马索的兵丁便掷了过去。钢刀挟着风声,直取那兵丁前胸。那兵丁犹自哈哈大笑,待瞧见了钢刀,便已躲闪不及,被钢刀穿入胸膛,直末刀柄。
张宝儿也是一怔,不想这一掷之力竟如此遒劲,也不想这一掷便伤人与刀下。
另外的兵丁也瞧出张宝儿要去救那万四娘,便一起呼喝着拔刀而上。有的忌惮张宝儿的武功,便举刀向万四娘身上斩去。
张宝儿已然到了近身,岂由那些兵丁放肆。三拳两脚便将兵丁击退,一把抱起万四娘,退回到适才的监牢的铁栅栏门侧。万四娘挣脱身上的套索,见两名不怕死的兵丁又然袭来,忙道:“公子小心身后。”
张宝儿转身击出两掌,说道:“这些个脓包,尚……啊……”张宝儿话未讲完,便觉得后背“京门穴”和“天宗穴”一阵剧疼,痛彻心扉,双臂上的力道登时卸去大半。猛一转身,便瞧见万四娘手中握着两根硕长的银针,跟从伍大合膻中穴取出来的银针一模一样。
“你……”张宝儿瞧着万四娘,心尖一阵酸痛。然后眼睁睁地瞧着万四娘又将手中的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的“膻中穴”。
张宝儿直觉如晴天一个霹雳,恁是不相信自己的双眼。
万四娘一举得手,苦笑说道:“此刻公子为鱼肉,我为刀俎。公子莫怪。”
张宝儿木然盯着万四娘,说道:“原来如此……”
万四娘道:“公子侠义,奴家佩服。要怪就怪公子生错了时辰,认错了朋友,行弯了道路……”
张宝儿脑子一片空白,万四娘所言却是一言也为未曾听进去,木然说道:“姑娘为刀,我为肉,那谁又是握刀之人呢?”
万四娘道:“上黄泉路之前,一定会告诉你的。”
伍大合听见张宝儿的痛喊之声,回身一瞧便知一二。手中铁链摔地一震,化曲为直,直奔万四娘而来。
万四娘竟然不闪不避,待那铁链到了跟前,略一侧头,双手齐挥,两枚银针便激射出去。银针比那铁链不知小了万倍千倍,这一招便是后发而先制。
伍大合暗忖不好,瞧着银针来势便知这女子的武功比那潘无涯差不了多少。眼见张宝儿被制,也道今日栽在了这里。伍大合临急变招,铁链左右一抖,磕飞了两枚银针。这一变招,伍大合的后背便是门户大开,潘无涯阅历邃深,哪里肯放过着绝佳的机会,欺身上前便是一记神霄掌。
这神霄掌颇有独到之处,仅是一掌,伍大合但觉体内真气翻腾,双腿酸软。接着膻中穴又是一痛,万四娘的手中复又翻出来一根银针,循着膻中穴的原路插了回来。
潘无涯哈哈大笑,说道:“猛虎再猛,狐狸再猾,不也都斗不过猎人么?”说着一摆手,一群兵丁涌上,将伍大合和张宝儿来个五花大绑。
一围的兵丁见万四娘擒下张宝儿,也是一惊,又见潘无涯对万四娘也是相敬如宾,拱手寒暄,均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苦于潘无涯的威严,也都不敢多问,只是唯唯诺诺地散了去。
监牢的铁门重新被打开,适才被张宝儿打晕的两名军头被抬了出去。潘无涯进来将那张桌子掀起,也不知在那里拿捏了一下,那桌子下面的底板吱吱作响,一个大洞豁然开朗。望下去阴森森,冷凄凄,敢情这里才是真正的地牢。
张宝儿被银针闭了几处大穴,又被五花大绑,便被关在一间牢笼之内。伍大合则又被挂在了一根柱子之上。
张宝儿望了伍大合一眼,满脸愧意。伍大合却不以为然,说道:“张兄弟何来自责?倒是我老叫花子连累你了呢。”
张宝儿摇了摇头,实在想不通。本期要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士,却被那万四娘蒙骗,身陷囹圄。正忖思着,隔壁传来潘无涯和万四娘的对话之声。
潘无涯道:“今日多亏万姑娘出手,若不然也活捉不得那张宝儿。不知道万姑娘”
万四娘道:“活与不活又有什么区别?小侯爷有令,莫留活口。”
潘无涯轻轻“啊”了一声,说道:“小侯爷不是想要那张宝儿的乾坤大法么?怎地此刻又要将其杀死?”
万四娘道:“这话也是咱们该问的么?依言行事便是。老娘我念你在贾似道手下当差不易,便留了他们两个的活口,也教你手下那帮脓包不乱嚼口舌。等你料理干净了,我便回小侯爷那里交差了。”
潘无涯道:“多谢万姑娘体恤。只是这张宝儿……”
万四娘嗔道:“小侯爷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何须再让我多费口舌?”
潘无涯道:“即是这样,那……”
潘无涯一句话尚未讲完,头顶传来急促的铜铃叮咚之响。潘无涯一怔,大声说道:“什么事?”
顶上传来霍都头急急地声音道:“潘爷,张教主让小人急传潘爷过去,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耽误不得。”
潘无涯道:“知道了,我马上就上去。”然后又温语道:“万姑娘,潘某在这悦秋别院当差,身不由己。潘某须上去一遭,待理会完那些繁琐之事,便就回来。”
万四娘道:“可是那正一道教的张宗演么?”
潘无涯道:“正是他。”
万四娘道:“那人武功深不可测,你好自为之。”
潘无涯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万四娘抿了一口茶水,起身来到张宝儿的牢笼之前。
万四娘道:“张公子,可还有话要跟姊姊说么?”
张宝儿摇了摇头,说道:“胜王败寇,我多费口舌又有何用?难不成姑娘还能放了我?只是,杀我岂用得着这么大费周折?”
万四娘咯咯一笑,说道:“张公子未谙世事,自然是不懂了。多亏小侯爷神机妙算,姊姊这一招便是多余了。原本我是要骗上你一骗的,只可惜现在用不着了。小侯爷改变了主意,现在只要取了你的性命即可。”
张宝儿道:“小侯爷是谁?”
万四娘道:“张公子可将这个问题放在最后问我。”
“为什么?”
“因为我一旦回答完张公子的这个问题,就要必须将你杀死。”
“小侯爷与我有仇?”
“无仇。”
“有怨?”
“无怨。”
“那为何杀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张宝儿点了点头,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便如佛经中记载的一个小小典故:说是一个小孩手捧一锭黄金,行走于闹市之中,世人见之多起觊觎之心。
张宝儿又想,白玉沙言语自己重病在先,后又坚决不肯收受恩惠,但是拿到写给向灵瑶的“伤寒祛病杂论”之后却又立刻翻脸,此人乃伪君子也。
这位“小侯爷”既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想必也是为了这“乾坤大法”而来。但此刻却又要杀我灭口,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便边是“小侯爷”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莫非?白玉沙便是“小侯爷”?
张宝儿暗暗运气,却是一点劲气也提不上来。这银针封穴与点穴之道卓然不同。以内家真力点穴,多则七八个时辰,少则一两个时辰,穴道便会自行解开。但这银针封穴却不一样,只要体内的银针不被取出,这穴道便一直被封,毫无办法。
张宝儿自知冲开穴道无望,说道:“从我自驿州城出来,你们便一直监视於我?”
万四娘也不隐瞒,说道:“那是自然,若被你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编排好的一出出好戏却是演给谁看去呢?”
张宝儿哼了一声,道:“小侯爷可是姓白?”
万四娘倏忽收敛笑容,右手抬起,指尖便挟着一柄柳叶飞刀,说道:“张公子果是绝顶聪明。既然张公子猜到了小侯爷的身份,那我便送公子上黄泉路了。”
张宝儿不再言语。白玉山庄富可敌国,可这么大一座庄子,说送人就送人了,这等手笔,倒也与侯爷的身份相匹。可堂堂大宋又哪来的侯爷?一想至此,忽又抬头问道:“侯爷之名何来?白少庄主又是哪里的侯爷?”
万四娘略一沉吟,说道:“我家小侯爷常吟一首诗,你便来猜了。蛟龙潜匿隐苍波,且与虾蟆做混合。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
张宝儿一怔,这首诗却是读过,乃是一百多年前金国皇帝完颜亮的一首诗。想来白玉沙便是金国皇室的后裔了。
这首诗意如其字“等待一朝头角就,撼摇霹雳震山河。”诗中熊熊野心,昭然若揭。想来白玉沙便以先人完颜亮为楷模,尝胆卧薪,期待东山再起了。
万四娘捏着那柄柳叶飞刀,说道:“张公子可还有什么遗言?”
张宝儿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说道:“将死之人又何必问那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