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文见鞑子兵众多,也不恋战,一去一回,挥洒自如。再瞧那队鞑子兵,虽然被皇甫文一招死伤了十几人,但立刻又有第四队兵丁循空挡补上,第一排依然还是盾牌阵。皇甫文不仅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叹道:“无怪乎蒙古鞑子所向披靡,单单瞧着队鞑子兵进退有序、疾而不乱。每队又单有分工,共进共防。虽然鞑子兵极少通晓武功,但这阵法严明,任由对方再是厉害,也绝难冲破这一队又一队井然有序的防线。”
张宝儿也瞧见皇甫文这一手武功施展得极其漂亮,感叹其内力修为不凡,恐与郭大侠、正一教主张宗演等铢两悉称、不相上下了。
常长老也瞧见这鞑子兵的阵法严明,非同一般。本来以为丐帮此来仅是去剿灭魔教的余孽,蒙古鞑子的先锋爪牙。却不曾想真的碰上了蒙古鞑子的骑兵,难道真如小妖所说的,恰巧碰上那蒙古的皇帝老儿在这苏门山中么?
“不对,瞧这阵势,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便像是早早设下的圈套,就等着丐帮往里钻呢。”常长老想到这里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鞑子官兵嘴里叽里咕噜地讲了一通,似是心有成竹,并不着急攻来。大仁分舵的兄弟死伤惨重,皇甫文赶忙命手下给受伤的兄弟裹伤。
常长老来回查验一番,却没有发现大仁分舵的舵主孙大元。便问道:“大礼分舵舵主孙大元何在?”
一名受伤的大仁分舵的弟子回道:“启禀帮主,常长老。小的是大仁分舵的弟子,名叫尤贵。西边的地势开阔,我们大仁分舵才赶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被蒙古鞑子的大军发觉。不知道为何示警的烟花竟然失窃,孙舵主为了大局着想,誓死与鞑子军周旋,却不想那队鞑子军竟然厉害异常。”
丐帮弟子成千上万,常长老虽然瞧着这名丐帮弟子面生,但此刻已然顾不上这许多,便道:“示警烟花失窃?竟然有这种事情,莫不成是你们分舵内部出了奸细?”
尤贵道:“孙舵主也是这般想法,更可疑的是,那鞑子兵的手里竟然有咱们丐帮的讯号烟花。孙舵主告诉大伙,事已至此,鞑子兵临城下,咱们别无他路,只有以死相拼。孙舵主带领众弟兄跟那鞑子兵一阵厮杀。只是那鞑子兵着实厉害,到了最后孙舵主为了掩护兄弟们撤退,陷入了盾牌阵中,再没能出来……”说到这里,尤贵的脸上泪如雨下。
常长老愤然道:“兀那鞑子可恨。”又转念一想,丐帮的讯号烟花管理极为严密,乃是丐帮内的前任长老亲手制作。平日里由执法长老亲自保管,从不曾有任何差池。鞑子又怎么会有丐帮的讯号烟花呢?还有,丐帮的示警烟花和讯号烟花不同,又怎么示警烟花失窃,而讯号烟花却安然无恙呢?难道鞑子军中也有制作烟花的能工巧匠么?又或者是鞑子使诈?
如此忖思一阵,常长老觉出其中疑点重重,便又问尤贵道:“适才各个分舵的讯号烟花都已经燃放,并无二样,怎么单单就你们分舵的烟花出了问题?大仁分舵的讯号烟花还有示警烟花都由谁来保管?又如何失窃?赶快细细说来。”
尤贵道:“讯号烟花极为重要,从来都是孙舵主贴身携带。而那示警烟花,因孙舵主怕情急之下燃错,就将它放在了副舵主那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示警烟花竟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失窃了,等到发现鞑子的时候,才察觉示警烟花没了踪迹,所以才未能及时示警。”
常长老道:“那讯号烟花呢?未接到帮主的手谕,又怎胆敢燃放讯号烟花呢?”
尤贵道:“常长老,这便是冤枉孙舵主了。那鞑子官兵手中的烟花跟咱们的讯号烟花一模一样。适才便是鞑子引燃了他们的烟花,大仁分舵的烟花还好好地在这里呢。孙舵主临终之时,将大仁分舵的烟花托付给小人,让小的务必带给帮主和常长老。”
尤贵说着自怀中取出来一个破布包,那破布显然是匆忙之际从衣襟上撕扯下来的,上面还染有血迹。
尤贵手持着那个破布包裹,眼神却在流转不定。
常长老阅人无数,江湖经验丰富无比,又怎么能瞧不出来尤贵有问题。且不说尤贵面生,单单听尤贵的这一番话,常长老就已经发现了几处疑点:
其一,尤贵说孙舵主失陷在了鞑子兵的盾牌阵里面,既然失陷在盾牌阵里面又怎么会临终将丐帮的讯号烟花交给他?难道凭尤贵的武功还能逃得出来这厉害无比的盾牌阵法么?
其二,就算是鞑子军中有跟丐帮一模一样的烟花,为何鞑子燃放了讯号烟花后,孙舵主却不燃放自己的那一根烟花呢?一个方向出现了两个讯号烟花,不也是示警么?凭孙舵主的聪明才智,怎么会想不到?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丐帮等级森严,舵主下面还有副舵主,更有几名管事的心腹弟子。既然孙舵主事先知晓的鞑子的阴谋,又岂能不早做安排,让他的心腹弟子做好以防万一的打算。所以,就算大仁分舵像尤贵说的那样,那逃出来的丐帮弟子当中也必定有孙舵主的心腹弟子。这些孙舵主的心腹弟子就算常长老不全认识,至少常长老的手下也会识得一二。
其四,这个尤贵不仅是面生,而且举手投足之间无比矫健,武功的底子应当不错,且瞧他的双手手指关节粗大,便知他这双手上的外门功夫不比何玉柱差到哪里去。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一名默默无闻的末袋底子呢?
其五,尤贵虽然是满身鲜血,但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而且他气息均匀,丝毫没有刚刚经过激烈厮杀而死里逃生的焦灼和仓皇。
以上种种,常长老的心里便已经有了答案。
尤贵却还无知无觉,依旧向前一步,将手中的布包递给常长老,眼神却在不经意间瞥了皇甫文一眼。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当然也没有逃过常长老的眼睛,因为这里武功最高的就是帮主皇甫文。一个奸细在行事之前总会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打算,不管是哪一种打算,他所忌惮的,都是武功最高的那个人。尤贵当然也没有例外,尤贵在这一瞥之间,常长老就已经笃定,这个尤贵绝对有问题。“哼,还化名叫做‘尤贵’,我看分明就是‘有鬼’。”
常长老假意去接那个布包,暗自已经运筹了十成的内力,谨防有变。这时,常长老已经瞧出尤贵的脚步乱了,手也在颤抖。他知道这个有鬼的“尤贵”马上就要出手了。
就在尤贵的手往上递的一瞬间,斜刺里传来一声暴呵:“常长老小心。”说话的人竟然是白玉沙。
白玉沙话至人也至,还未等话音落地,一条白影倏忽间就已经闪到了尤贵和常长老之间。只见白玉沙手中折扇一挥,将尤贵手中的破布包裹拍落。随着破布包裹落地,溅出了一团团白色的石灰粉。
常长老也瞧清楚这是石灰粉,不由得暗自好笑,转瞬间又是诧异不已。这虽然是江湖上最为不齿的下作手段,可在场的都是一流高手,用这种手段对付一流高手,岂不是儿戏么?
尤贵当然不是来儿戏的,没有人用自己的生命做儿戏,只有被利用。
尤贵还没等那个石灰包裹落地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里,突然就多了一把刀。手中多了一把刀的尤贵就像是突然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可怕的人。
尤贵手中的刀以风驰电掣之势削向白玉沙的脖颈,常长老瞧得出来,尤贵的武功实在是要比孙舵主高明得太多了。
尤贵的刀的确够快,可对于白玉沙来说还不够太快。白玉沙的双脚未动,仅是肩头一拧,尤贵的刀便落了空。
至此,白玉沙还没有出招,尤贵的这一招也已经势衰。只见白玉沙手中的折扇在尤贵的臂弯轻轻一点,左手顺势在刀背上一推。尤贵手中的刀就好像中了魔怔,划了一个大圆圈,竟然转向了自己的脖颈。紧接着一道血光冲天,空中还飞起了一个脑袋。
常长老知道白玉沙乃是少林寺觉众禅师座下的俗家大弟子,对付一个尤贵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是能在一招之间,让尤贵用自己的刀削掉自己的脑袋,这还是让常长老大出意外。
这一招张宝儿也识得,是跟空空道人印证武功的时候,从空空道人那里学来的。叫做“回光返照”,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当中旋风掌中的一招。可这一招在白玉沙的手中却变得无比恐怖。
张宝儿不由得暗忖:这个白玉沙当真不简单,他在情急之下还能将这一招“回光返照”施展得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的轻描淡写,其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还有这“旋风掌”虽然位列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却也极其普通,并非是多么奇妙高深的武功。白玉沙既然能将自己写给他的乾坤心法又原封不动地给了李嵬名,那么白玉沙也一定跟小妖一样早就知晓了那段心法。所以,他所会的武功就绝非少林寺的武功了。如此看来,这个白玉沙表面上阿谀献媚、曲意逢迎,实际上城府极深。
尤贵已死,跟尤贵同来的那些受伤的丐帮弟子也突然跳了起来。他们当然跟尤贵一样,也是伪装的。这些人一个个身手利索得像一匹匹野狼。野狼攻击的时候是没有痛楚的,他们在乎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将手中的刀砍向敌人的身体。虽然他们身上的伤口都是真的伤口,但这些伤口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矫健和凶残。
尤贵被杀,他们没有逃,因为他们是死士。
用伤口来伪装自己,无疑是最好的伪装。
只可惜皇甫文、常寿长、白玉沙这些人都是打狼的好猎手。这几名假冒的丐帮弟子跟皇甫文比起来,就像是三岁的婴儿去偷当铺掌柜的钱袋。
所以,死士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料理完这些死士,常长老向白玉沙一拱手,说道:“承蒙白公子出手,老朽有礼了?适才老朽还多有怀疑白公子,这厢赔礼则个。”
白玉沙道:“常长老此言差矣,赔礼的应该是在下才是。常长老一身寒松绝学,曾在川蜀道上令多少凶徒贼人闻风丧胆,能赤手空拳挑翻了饿狼堡,仅是这份胆识也是世上少有。今天凭这几个小毛贼岂能伤害常长老毫发?适才只是小弟一时技痒,没有忍住,还请常长老多多担待则个。”
常长老未入丐帮之前乃是寒松派的弟子,寒松派门小户陋,江湖上鲜有人知。武学一道,百技同源,常长老也是武中痴儿。就凭着这份“痴”劲儿穷且益坚,将寒松派的武功补阙拾遗,从而青出于蓝,一步一步地当上了丐帮的掌钵龙头。而赤手空拳单闯饿狼堡一事也是常长老昔年最为得意之事。
常长老在丐帮之中为掌钵龙头,地位尊崇,自然是听尽了奉承的话,饿狼堡一事乃是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但常长老不期白玉沙能道出自己的师承,而且言语之中毫无矫揉造作的浮夸之意,虽是一言带过,却又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暗自替寒松派高兴。江湖上的名望是别人给的,自己夸自己百句也不如别人夸一句。常长老不是一个忘本的人,在常长老的眼里,白玉沙称誉寒松派比奉承他自己还要高兴。
白玉沙的马屁功夫当真炉火纯青也。
常长老回道:“好说,好说。可无论如何都是白公子出手相救,老朽依旧还是要向白公子道声谢。但不知白公子是如何瞧出了这个尤贵的阴谋诡计?”
常长老一边跟白玉沙言语,一边又暗自思索:“自从丐帮来到这八百里的猎场,便是危险重重,眼前这一幕明显是受人算计,那么丐帮里面一定是出了奸细。适才自己引而不发,就是想要看一下这幕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谁。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来救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曾认为最为可疑的白玉沙。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白玉沙竟然在关键时刻出手相救。如果这个奸细不是白玉沙的话,那到底是谁呢?”
白玉沙道:“常长老客气了,咱们同仇敌忾,为的都是大义,这等小事就休要再提了。适才那队鞑子兵骑着快马,竟然没有追上这几个徒步而行且受了伤的丐帮弟子,所以小可在觉得奇怪。况且,那队鞑子兵并没有杀过来的意思,那么便是在等这个尤贵阴谋得逞了。不过还好,鞑子的诡计没能如愿。”
常长老道:“不错,鞑子历来奸诈,想不到他们这次竟然收买了不少汉人高手,还演了这一出戏,嘿嘿,真是可笑的很。”
皇甫文也道:“眼下其他几个分舵的兄弟生死未明,前面又有鞑子的大军挡道,依白公子之见,咱们当如何是好?”皇甫文这话先问了白玉沙,便是对白玉沙适才出手相救常长老举动的首肯。
白玉沙道:“皇甫帮主不必着急,古人云‘天无绝人之路’,我瞧此刻正是咱们峰回路转、旗开得胜之时。帮主且瞧那鞑子军中,便知端倪。”白玉沙说着用手一指对面鞑子的盾牌阵。
白玉沙“哦”了一声,向对面的盾牌阵望去。常长老熟通兵法,见白玉沙这么一说,也是仔细地向那盾牌阵法瞧去,可是左右瞧觑并没发现那盾牌阵有什么蹊跷。
张宝儿虽然仍在马背上,但适才的这一切也都是尽收眼底。对面的盾牌阵密密匝匝,旌旗摇摆,根本瞧不出有半点松懈。莫非是白玉沙在鞑子的军中也安插了细作么?
不管怎么样,张宝儿也是觉得白玉沙有点捉摸不透。以自己所了解的白玉沙的为人,他又怎么会出手相帮呢?难道白玉沙是情非得已?可不管怎么样,白玉沙能在紧急关头出手制止尤贵,这便让张宝儿对他多了三分好感。
张宝儿俯在马背上,视线相对其他人就低了很多。就在张宝儿不经意间瞟过白玉沙的时候,蓦然发现白玉沙的左手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一蜷一伸,显然是指间夹有细微的东西。张宝儿於这个动作很熟悉,便是在悦秋别院被万四娘用银针刺中穴道的时候。万四娘使用银针的手法便是如此。手指一蜷一伸,她的指间便各自多了一根银针。
万四娘是白玉沙的手下,或许万四娘的武功还是白玉沙教的。那此刻白玉沙突然之间暗扣了银针,却是为了什么?
张宝儿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就已经看见白玉沙的双手倏忽间双掌齐发,击向皇甫文的前胸。这一掌不仅快,而且狠,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一掌竟然是掌中带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