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翼刀的确是一件宝物,长二尺,宽八寸,且不说其锋锐无比,单其薄如纸、韧如铁便是世上少有。小妖用手轻弹一下,铮铮有声,其鸣似铁而其质却又不是铁。举在阳光下,刀身能透光,且有脉络伦理,似蝉翼一般。
小妖拿着刀把玩了一番,说道:“你真的杀了他们八个人么?”
白玉沙道:“只怪妹妹的脚程好快,愚兄担心妹妹安危,紧追慢赶还是晚了妹妹一步。适才慌不择路之时,出手便重了些。”
小妖嗔怒道:“你这话是在夸我还是在夸你自己啊?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料理完他们九个高手,我可不及你万一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杀了一个秦重,便得了这一把刀。你若当真杀了他们八个人,岂不是能得到很多宝贝么?”
白玉沙道:“世人皆知苏门山万分凶险,这话当真是不假。就这些杀手而言,个个死脑筋,不管来人是谁,出手之时无所不用其极,我唯恐妹妹有什么闪失,哪里顾得上什么宝贝啊。”
小妖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的好心却不见得有好报呢。你杀了苏门山这么多人,就不怕苏门山主人来找你的麻烦么?”
白玉沙道:“传闻苏门山主人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我此来还有求于他,自然是不敢得罪的。不过我适才所杀的九个人根本就不是苏门山的人。这些人都是一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充其量只不过是几条看门狗而已。苏门山主人又岂会在乎?”
苏门山之外就已经凶险如此,里面的情形可想而知。张宝儿见白玉沙一来,小妖也并没有反感。或许是两个人都在想,从苏门山取些东西出去并不容易,两人若是摒弃前嫌,那么胜算还会大一些。张宝儿摇了摇头,暗道:“一定不是这样,小妖就算不去苏门山,也绝不会跟白玉沙同流合污的。一定是小妖在那镇子上的时候,上了白玉沙的当,此刻必定会想着法儿,让白玉沙以牙还牙的。”
总之,张宝儿知道:对付白玉沙,小妖要比自己熟稔得多。
小妖道:“小侯爷可寻到了进山的路么?”
白玉沙道:“跟着妹妹走,自然就能寻到进山的路。”白玉沙当然不是傻子,苏门山前的拴马桩都已经清晰可见,但是他也知道绝不能径直过去,因为这里的杀气很浓。
小妖道:“你可千万别跟着我走,出了岔子我担待不起。小侯爷家学渊源,这点小计俩肯定躲不过你的法眼。若是连小侯爷都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岂敢造次?”
张宝儿听了不禁纳闷,这“十九烟波阵”极是古怪,必定暗藏玄机。让白玉沙去闯上一闯,若其陷在其中,岂不是更好么?为什么小妖要先提醒白玉沙呢?难道小妖是欲擒故纵、欲取先予么?
白玉沙并不生气,他知道威逼利诱对小妖根本就不管用。白玉沙环视一周,突然道:“小妖妹妹,你觉得这蝉翼刀秦重对我有几分胜算?”
小妖道:“一分不到。”
白玉沙道:“听说这个人的耳力极好,能从一个人的脚步声中听出其武功的高低。他适才那一击是孤注一掷。说明他已经知道我的武功高过于他。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还会拼尽全力向我出手么?”
小妖摇头说道:“不知道。”
白玉沙道:“因为他是在求死。他本来可以不死的,他只要随便杀一个人,就可以不死的。”
小妖道:“他的确是在寻死,他一直在寻找一个能杀死他的高手。否则,若是仅仅为了活着,去寻一两具丐帮弟子的尸体还是容易的很的。”
白玉沙道:“不错,他虽然可以不死,但是他却出不去这猎场。他若要出去这猎场就非死不可。他适才向我出手,那便是心存必死之意。”
小妖道:“不错,他已经死了。”
白玉沙道:“他一具臭皮囊死也就死了,可他的那把家传了几百年的蝉翼刀因此没了踪影却很可惜。”
小妖笑了,是得意的笑。小妖道:“所以你猜我收起那把刀,绝非是因为我稀罕那把刀。”
白玉沙道:“令尊大人是窝阔台的义子,忽必烈的义兄,妹妹自然也就是郡主,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见不到啊,怎么会突然对那把不能杀人的刀有兴趣了呢?”
小妖道:“所以,我收起这把刀不是因为我稀罕这把刀,而是因为秦重将这把刀托付给了我,让我代他完成他的夙愿。”
白玉沙道:“秦重陷在苏门山二十余年,已经没有什么愿望了,倒是他这把家传的蝉翼刀若能认祖归宗,那倒是一件大事。”
小妖道:“所以你猜他一定是将这把刀托付给我,让我有朝一日将这把刀替他交还给潭州长沙的秦家。”
白玉沙道:“秦家淡出江湖已经二十年了,妹妹还能知晓其在潭州长沙,证明我说的并没有错。”
小妖道:“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一定不是只把这件事情说说这么简单。”
白玉沙道:“所以我就喜欢跟妹妹这样的人打交道。我想说的是,秦重托付给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一定会付酬劳。”
小妖道:“我倒想听听这酬劳是什么?”
白玉沙道:“妹妹自然不会将寻常的金银放在眼里,况且秦重也拿不出来。他一定会投你所好,然后再助你一臂之力。”
小妖苦笑一声,说道:“到苏门山来的人自然都是进去苏门山,你的意思便是他已经给我指明了路?”
白玉沙道:“除此之外,更无其它。”
小妖长叹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看来我又不得不给你带路了。”
张宝儿却更加纳闷了:小妖跟白玉沙的一顿言辞,竟然将秦重临死相托之事直言不讳、和盘托出。再一想自己和小妖又都不是白玉沙的敌手,这一次岂不是又要任人摆布、替人引路了么?可再瞧小妖,却似有持无恐。
一个人若是喜欢另一个人,那么他一定会相信对方所有的事情都是对的。就算他知道这件事情可能不对,他的心里也在侥幸地想:或许对方是有意而为之,另有打算呢?
张宝儿看小妖就是这种心情。
张宝儿自从跟小妖在白玉山庄的密道之中共患难之后,便感觉跟小妖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虽然当时没有太多的感觉和感触,但是越往后张宝儿越觉得跟小妖之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默契,或许,这就叫做患难见真情吧。
可是,在洪香巧坊,两个人同时被丐帮点了穴道关在一起的时候,张宝儿心里面想的却是郭红衣。张宝儿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情”,总之是对方有了难处,自己非要以死相帮不可。如果郭红衣是“天”,那么向灵瑶就是“媚”,而小妖就是“真”。
张宝儿拢住思绪,默默念道:小妖妹妹这么做一定是情非得已,凭白玉沙的武功修为,有可能已经听到了秦重所说阵法口诀的只字片语。若是一口否认,反而会引起白玉沙的怀疑。
小妖道:“这林中树木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有深意,连同那些拴马桩,乃是‘十九烟波阵’,此阵法非同小可,若无秦重指点,当还真有些棘手呢。可我若是带你进去了苏门山,取到你要想的东西,介时你若翻脸,我又不是你的对手,这便宜岂不是白给你得去了。”
白玉沙道:“既然小妖妹妹信不过我,我也没有办法。想来那苏门山中的珍玩珠宝妹妹也瞧不上眼。我若答应将那金佛腹中之物与妹妹分享,恐妹妹还是信我不过,这可如何是好?”白玉沙也不着急,他知道既然小妖这么说,那么就一定做好了盘算。
小妖道:“那金佛腹中除了‘乾坤大法’的下册,还有三粒‘白犀回转丹’。事到如今我便不与你争那‘乾坤大法’,但是那三粒‘白犀回转丹’乃是我祖上传下,能起死回生,灵验无比,这丹丸一定要归我,我回去给娘亲也有个交代。”
白玉沙道:“西夏国主当真是心思缜密,行刺成吉思汗乃是千难万难,难能全身而回,预备下这丹药也是情理之中。好,便依妹妹,丹丸我绝不染指就是。”
小妖道:“君子一言。”
白玉沙道:“快马一鞭。”
小妖一扯张宝儿的手,说道:“小侯爷家中的珍宝如汗牛充栋,咱们就姑且相信他一次。咱们在前面带路,小侯爷可要跟得紧了。”
白玉沙横出手臂拦在小妖前面,说道:“苏门山乃是非常之地,咱们理应同心协力。只不过妹妹答应的这般爽快,倒叫愚兄放心不下了。”
小妖道:“难不成你反悔了?”
白玉沙道:“岂敢。只是这林子杀机四伏,妹妹若是不小心丢下了我,没有‘九足白玉’做信物,如何开得了金佛?”
小妖道:“你要怎样?”
白玉沙道:“你在前,我在次,张师弟最后。若我有什么不测,张师弟也休想躲过那些机关,这样大家都放心。”
小妖杏眼圆睁,怒道:“不行……你……”
白玉沙似笑非笑地说道:“非是我信不过妹妹,既是同心协力,便如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妹妹又何必藏私心呢。我相信妹妹对张师弟的深情厚谊,一定不会使诈。天色已晚,咱们还是莫要再多耽搁了。”
小妖知道拗不过,只好作罢,说道:“好吧,不过你需先立个誓来,在这苏门山里决不能对我和张宝儿不利。”
白玉沙道:“这个容易,我原本也没有非分之想,便依了你了。我白玉沙起誓,从此刻起摈弃前嫌,在这苏门山之内,绝不对小妖妹妹还有张师弟出手,一切恩怨等出了苏门山再做计较。若有违此誓,教我永世不得改回完颜姓氏。”
白玉沙乃是大金国完颜一族的后裔,白玉沙曾祖曾立下誓言,其子孙若不能复国,则终生不得用完颜一姓。白玉沙拿着个来赌誓,想来不会有假。
小妖道:“你若拿别的来赌誓,我未必会相信,既然小侯爷拿姓氏来赌誓,我焉能不信。不过丑话也要说在前头,我只负责带路,可不管你与苏门山的恩怨,若苏门山的人对你颇有偏见,那可怪我不着。”小妖说着手指用力在张宝儿的手心捏了一捏。
白玉沙道:“我明白妹妹的意思,我若中了陷阱埋伏,便跟张师弟埋骨在这里就是,跟妹妹无关。”
小妖“哼”了一声,说道:“富贵在天,生死有命。命中若是没有,便是强求也求不来的。”小妖这话自言自语,说着左右观瞧了一阵,又道:“我与这‘十九烟波阵’也是初次拜会,‘阳遁顺行,阴遁逆行’,待会儿你们可要跟紧了。”
适才秦重所念的阵眼之词,张宝儿也默记在心,明明是“阳遁顺仪奇逆布,阴遁逆仪奇顺行”,小妖却反着说了出来,又加之小妖适才在他手心捏了一下,便知小妖鬼点子多,一定是想好了对付白玉沙的办法,当下也不心急,打起十二分精神,以不变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