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城郊的东下洼子民兵武器库的高墙电网内空寂寂的,若大的院子悄然无声。室外阴雨绵绵,可清清楚楚听得到小雨拍打地面的声音。
“我和了!张清林你打八万点炮了。”
“老郑你太兴了!今晚上回城可得请客。”
干部值班室里不时传出阵阵的打麻将叫牌声,保管员张清林和打更的临时工老郑头儿,又找来了院外承包库区种地的老温俩口子,他们四人正围在地桌上玩麻将,屋子里烟雾弥漫着。
这里距县城八九里远。东院是我昔日读书的师范学校,如今已变成了农职高中,学校里见不到多少学生,操场上很少听到嘈杂的喧闹。
校园外路北住着三五户人家,都是学校的教职工。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周边尽是荒无人烟的草甸子。
在库区值班非常无聊,终日无任何事做,院外附近又没地方可去,所以干部们来库区总是与工人和打更的临时工混在一起,以玩麻将来打发时间。
“鲁部长你咋不玩麻将呢?”老温低头码着手里的牌问道。
“我手不行,再说对这个也没兴趣。”我坐在床沿上手拿《废都》正看得来劲呢,赶紧应付他说。
张清林回头瞅瞅我,呲个牙笑着说道:“人家是个文人,来到这不是写材料就是看书,哪向我们这些人天天闲得无聊。”
“我玩麻将打牌不撵趟,输赢咋算帐都不知道,一起玩的话怕你们着急。”我找理由说。
记得去年刚来时赶上三缺一,曾奈于面子也被逼着上场凑过手。可自己根本不熟悉牌路,咋也敌不过他们都玩了十几年的,结果是把把输。兜里的几块钱没一会儿就全输光了,弄得心疼又上火的,只好惭愧地退出,从那次我就发誓永远不再玩麻将。
自己心里很清楚,媳妇没工作供两孩子念书不说,在单位里又手头天天都堆着活儿,别说没钱,就是能输得起我也没有那个精力。要真有那时间的话,我还得琢磨些正事呢。
我是昨下午来这里值班的,要坚守二十四个小时。吃过中午饭后本想在床上睡会儿,那样一觉醒来也就快交班回城了。
可这屋里一伙人在打麻将,且几个人都叼着烟,刺鼻的尼古丁味夹杂着阵阵噼里啪啦洗牌声,还有那大声吵闹的叫牌喧哗,实在令我心烦,只好躲进东屋躺在打更人炕上的行里铺子上去睡觉。
“我又和了!”
“草,你这可真是金手指,要啥摸啥。”
虽说这中间还隔着一间屋子呢,可西屋打麻将的嘈杂声还不断地往耳朵里钻。正在这儿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突然听到他们议论到我身上来,就凝下神来细听个究竟。
“东屋睡觉那个值班干部叫鲁啥呀?在部里做啥的,咋总见不到他玩麻将呢?”听声音是包地的老温在问。
枪械保管员张清林回答说:“政工科的鲁强,他不咋会,调来这么长时间就玩一次。”
就听临时工老郑头接过话茬儿说:“人家那些来这儿值班的干部你说谁不玩?你看军事科李贵生李参谋小麻将都不稀玩,一上场就干十元的。”
张清林解释说:“人家李参谋财大气粗,鲁强怎么比得了。”
“这可倒好,啥也不是还他妈的装逼,你瞅他那穷馊的图鄙样吧?八辈子不待有出息的。”
听到这让我火冒三丈,借着胸中的怒气,我一个高从炕上跳下来几个箭步穿进西屋,怒目圆睁身上直哆嗦,手指着他大声喝斥着吼道:“老郑头你嘴巴干净点,你羞辱谁呢!我就不愿意陪你玩麻将,咋的吧?”
屋里的人被我惊呆了,各个坐在那就象冻僵了一样,顿时鸦雀无声。就看老郑头搭拉个脑袋瓜子盯着手里的牌,脸上一赤一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沉默僵持了片刻后,张清林忽然推倒了手里的牌,瞪了一眼老郑头说:“散了吧,不玩了。你这老头净瞎扔个儿,人家玩不玩与你有啥关系?”
“你们以后去自己屋玩去,在这玩我心烦。”见局已散,我觉得这事再往下赶就过份了。
此事虽过去了好几天,可心却无法平静下来,头脑中一直在寻思着:“你说这世道是不是黑白颠倒了?”
那李参谋,还有林科长等人一天无所事事,上班总偷着与社会上人聚一起打麻将,反而受众人羡慕,被认为是单位里的体面人物。
而我这个过去白天忙不完,晚上还得爬格子赶材料到半夜的人,就因没随波逐流去陪他们赌博,在别人眼里咋还成不伦不类了呢?
想着想着,连自己也糊涂了:“是不是象他说的那样,自己为人处事真的出了问题?”
几天后再次来到武器库值班。躺在床上又想起了这伤心事儿,勾起了对做人的思考,为自己前途命运感到十分忧虑,也想起了科里的那些不顺心的事儿,昨晚一夜都没睡好。
想来想去,觉得从社交上说,打麻将和喝酒确实是彼此联络感情的媒介。我现在的样子肯定是不合时宜,拒绝喝酒打麻将就等于自我设置了交际障碍,再加上不会违心地说假话拍马屁奉承领导,又无钱请客送礼去拓展人脉关系,到武装部这一年来眼瞅着周围的人离自己越来越疏远。
过去自我陶醉于写一手好文章,觉得非常了不起。现在看来你有多大的能耐并不是主要的,一门心思想凭工作得到领导赏识,这算盘肯定是打错了。
“你说自己这样起早贪黑挨累,一心写好材料,到头来还不是这样被人看不起?”
想着想着,不由心生伤感,觉得单枪匹马来到县里,手里无钱又上头无人的,孤身拼打在这仕途中,是那么累,那么的无助啊!
如今三十六岁了,人生已经过半,以后的路该怎样走,前途命运会如何?真的感到满脑子尽是迷茫。
“叮呤呤---,叮呤呤---。”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韩政委的声音。“鲁强你在那等着我,一会儿我顺路接你去,今天和我去乌拉镇。”
十分钟后,在大门口上了政委的小车,很高兴能躲开寂寞的值班陪他一起下乡,我坐在车上和领导搭讪着唠起嗑来。
“政委,您这次到乌拉镇做什么去?”
“这不已经到半年了吗?去检查一下乌拉镇的民兵工作三落实抓得咋样。”
我觉得难得能单独与政委在一起说说话,就掏出了憋在心里的委屈:“政委你了解我,向来就是干活的人,这样天天让我呆着真受不了。”
“鲁强你别急,就林科长现在这个状态,将来拿大材料的还是你。”
“那我编制的事政委您还得帮着上上心,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工作没法开展。”
政委回过头来瞅着后排座上的我,好象猜透我心事似的说:“鲁强你别着急,你来部里这一年工作干得不错大家都很清楚,对你的安排我和部长早有打算,只是我们这三类县武装部就十二个干部编制,所以你暂时还进不来。”
是政委力主我来部里工作的,我心里清楚,可能是他和部长一样最近已感觉到我身上的消极情绪。
车上除司机没外人,借此机会我就把心里的委屈倒了出来:“调来时候说我任县直机关武装部副部长,可就是个空头支票,这都一年了也没给下令。”
“你的副部长令没下也怨我了,不过组织部马上就会落实的。”政委自责地说。
我越说越气愤:“不下令也罢,在前几天军分区现场会的工作人员名单里,我的职务一栏却填写的是徐文那的一名小干事,政委你说让我鲁强这脸往哪搁?”
“哪是林科长弄的,我当时没注意到,不过事后让我把他好顿批评呢。”
我有点情绪化了,揉了一下湿润的眼睛,接着又发泄道:“他姓林的这就是心术不正!政委您清楚,过去政工科哪个大材料不是我写的?那阵子我比科长还累,可混到现在连个在编的小干事都不是,林科长来了又百般排挤我,这不是拉完磨杀驴吗?”
“很理解你这种心情,再耐心等一下吧?听分区传话说将来部里要成立政教科,到时安排你做科长,职务一下就能调整到局级。”政委用同情与关怀的口气,说出了他心中的打算。
“若是那样的话可太好了,谢谢领导的关怀!”
听到政委还有这样的想法,立即心暖融融的,感觉自己的劳动得到了部领导的认可,过去的累还真没白挨,心中的郁闷立刻云消雾散了。
再想到武器库那件事,我觉得邪不压正,坚信自己走的是正路,不管部里其它人咋评论自己,只要领导主持正义心中有数就行了。暗暗嘱咐自己:“要再接再厉,丢掉思想包袱,今后在工作上一定再积极主动一些,决不能辜负了领导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