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慕若初睡梦中醒来,才一睁眼,就看见南宫离坐在床前,正阴沉着脸看自己。
慕若初心下打了一个激灵,脑中飞速想着“我又做了什么?”想了半晌也没想到自己哪里有差池,疑惑道:“阿离?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南宫离将玉瓶扔到床上,沉声问道:“你与我行房,为何要吃这个?”
慕若初看见这玉瓶,登时脸色大变,半晌说不出话来,心虚的看了看南宫离,低下头去,声若蚊蝇说道:“对不起...”
南宫离攥紧拳头,一双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怒火,盯着她半晌,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喧嚣:她如此怕怀有身孕,说到底还是不想和我厮守终老,她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因为愧疚!她仍盼着有朝一日,可以离开我,回到武松身边!
拼命压抑了想要质问出口的念头,南宫离一句话也没说,起身扬长而去。
慕若初整理好说辞,顾不得梳洗,披了大毛斗篷便出去找,见素儿在院子里扫地,问道:“见少爷了吗?”
素儿道:“方才少爷怒气冲冲的出去了。奴赶着问他去哪儿,他没理奴。”
慕若初站住思忖半晌,想着今日还要去甄府,只好转身回到房中梳洗打扮了,走到摘星小筑看了武松的伤势,又嘱咐道:“明儿金莲姐就要走了,我今日要去甄府陪她一日,晚间吃了饭才回来,二哥告诉大哥大嫂和阿离,不必等我吃饭了。”
武松应下,慕若初略坐了坐,方出门往甄府去了。
到了甄府,丫鬟领她来到潘金莲房中,就见甄奇才穿戴整齐,因走过去笑道:“姐夫这早晚才起!”
潘金莲一面与他整理衣襟,一面望慕若初说道:“还不是你的书害的!相公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白天哪有功夫看书?只好晚上熬夜看。我劝他早些睡,他只不肯听,定要把这本书看完才罢,昨儿直看到四更天才看完。”
慕若初听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望甄奇道:“想不到,姐夫竟这样呆。”
潘金莲替甄奇整理好衣襟腰带,又与他戴好忠靖冠,说道:“你快去大姐屋里用膳吧,一会儿客人来了,又不得空。”
甄奇便对慕若初道:“我去了,叫你姐姐陪你说话儿吧,那书就搁在床头,叫你姐姐拿给你吧。”说罢迈步去了。
甄奇去后,金莲命丫鬟端上六碟干果糕点零嘴,又点上两盏杏仁泡茶,两个围暖炉而坐,吃着茶聊些闲话。
慕若初拈了几个松子瓤,吹了吹皮儿,一面吃一面问道:“姐姐明日走,几时再回来?”
潘金莲摇头叹息一声,道:“我也不知,相公虽然常说,我若想家,即刻派人送我回来,可我总怕大娘子抱怨,老夫人不喜。”
慕若初听了笑道:“不值什么,等天暖和了,我去东京找你便是。”
金莲喜出望外,拉着她道:“初儿当真要来汴京找我?可别哄我!”
慕若初嗔道:“我几时哄骗过你?”
金莲笑道:“有了这个盼头,我这心里好受多了。你不知,想到明日就要走,我这心里就闷闷的不快活。”顿了顿,又道:“初儿,自打昨儿你来家之后,大娘子待我比往日和气许多,连老夫人跟我说话儿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慕若初道:“那老夫人倒是个好打发的,你只要嘴甜些,多拿些小意儿贴恋着,管情她就喜欢你了。那个孙秀眉却不简单,她面上淡淡的,其实是个极势力的,姐姐且不可在她面前伏低做小,你越软弱,她越踩你,非要刚强一些,才能叫她忌惮三分。”
金莲感激望着她道:“嗯,初儿说的,我都记下了。”
两人直聊到晌午,便在外间厅上摆下一桌酒席,两个行令饮酒,直饮到后晌,都吃的脸红红的,走到里间炕上歇卧。
慕若初躺在炕上,只觉一股热气烘着身子,暖洋洋的,被热气一烘,酒意上来,眼饧着咕哝道:“这炕真暖和...我才躺下,就困了。”说罢闭了眼,酣然入梦。
——
傍晚时分,甄奇外头回来,才走进院子,就听见里间屋传出嬉笑打闹之声,走到窗前隔着窗棂问道:“你姊妹两个在玩什么?我可方便进去?”
只听里头金莲笑的气息不稳道:“相公快来与我评评理,这坏丫头输了棋,不肯认罚,正和我赖哩。”
甄奇掀帘子进屋,就见金莲额上被画了一朵桃花,腮上画了一颗媒婆痣,嘴边还画了两撇胡子。慕若初脸上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金莲正拿着笔要画她,慕若初躲着不肯叫画,见甄奇来了,笑道:“姐夫救我,姐姐要往我脸上画乌龟哩。”
甄奇笑道:“你既输了棋,自然要画你,你看你把我娘子画成了个花脸儿,她便不画,我也不依。”
慕若初嘟嘴嗔道:“她央着我让了三个子儿才赢的,不做数!”
金莲笑道:“输了就是输了,不许耍赖!相公快帮我抓住她。”
甄奇作势要上前,慕若初只好认输,可怜巴巴望着金莲说道:“好好好,我让你画就是了,只求姐姐手下留情。”
金莲笑道:“好说,你乖乖的别动。”于是提起笔,在她两颊画了三撇胡子,鼻尖点了一个黑点,看了看,满意笑道:“瞧瞧这小花猫,怪可爱的。”
三人说笑了一回,丫鬟走来传饭,金莲两个洗了脸,甄奇脱去披风,陪两人一同外间厅里吃酒聊天。
三人相谈甚欢,正说话间,就见一个丫鬟走进来道:“回爷的话,南宫少爷来接南宫夫人了。”
慕若初问道:“什么时辰了?”
丫鬟道:“二更了。”
慕若初惊讶道:“都这早晚了?!我不叨扰了,明日你们还要动身赶路,也该收拾收拾。”于是起身披了斗篷,甄奇和金莲两个直送她到大门首。
南宫离早已等在门外,见他们出来,上前见了礼。金莲依依不舍拉着若初道:“天暖和了,你可别忘了来汴京看我。”
慕若初忍着眼泪,捧着她的脸亲了个嘴儿,笑吟吟道:“知道啦!到时候我就赖在姐姐家不走了,姐姐可别嫌我。”
金莲已习惯她这样不拘小节,不觉怎的,甄奇却在旁看的目瞪口呆。
慕若初笑道:“罢了,外头冷,你们回去吧,我去了。”说罢和阿离上了马车,再三挥手道别,方才离去。
马车上,阿离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慕若初因想着金莲明日又要走了,心里怏怏不乐,也不说话,于是两人一路无话。
归家走到后院时,慕若初说道:“我去看看二哥。”便径往摘星小筑走去。南宫离止住脚步,看着她走进武松房中,眼中阴云密布,似要有一场狂风暴雨来袭。
——
慕若初进了屋子,见只有武松一人坐在床上靠着引枕看书,便问道:“大哥大嫂歇下了?小红杏儿呢?怎么没个人在屋里伺候?”
武松见她来了,脸上堆下笑来,招手道:“你回来了?过来坐。”慕若初走到床边椅子上坐下,武松才说道:“大哥大嫂照顾了我一日,我叫他们回屋歇息了。小红才打发我吃过药,我也叫她去了。”
慕若初道:“腿上的肿消了没有?我瞧瞧。”说着伸手轻轻掀开他身上的衾被,查看伤势,仔细看了看,又与他盖好,说道:“瞧着有些消了,姐夫的药果然好用。”
武松笑道:“劳你惦记,我这伤原就不重,闷了这两日,比腿伤还难受。”
慕若初笑道:“闷也给我忍着!当初我受伤时,我也说不妨害,你偏不依,非要我在家养到痊愈为止才许出门,如今可知道这滋味了吧?”
武松听她提起前尘往事,心中一动,望着她眼神有些痴。
慕若初吃他看不过,把头低了,看见他捧着一本书,惊讶道:“我记得二哥向来不喜看书,想是果真闷的发慌了,才拿本书来打发无聊。”
武松将手中的书举了一举,笑道:“初儿的书,颇能打发无聊,看起来,竟不觉得闷了。”
慕若初笑笑,说道:“二哥这么说,我只当是在夸我了。”
武松笑道:“自然是在夸赞妹子。”顿了顿,又道:“潘妹子一家,明日可是要走了?我原该亲自登门拜访,如今没去成,心里总过意不去。”
慕若初笑道:“二哥不必在意,我去和你去是一样的,都是一家人,哪里还计较这些?”
武松笑道:“初儿说的是,我瞧你眼睛红红的,想是因潘妹子要走了,你心里不自在?”
慕若初叹息一声说道:“是啊,以前总想给姐姐找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可没想到,她这一嫁,竟嫁了这么远。”
武松道:“你对潘妹子可真好。”
慕若初淡淡一笑道:“我第一次见她,就想要保护她,天底下的女子皆是可怜人,而金莲姐,最为可怜。”
武松目光灼灼的望着她道:“在我看来,你才是最让人心疼的!”
慕若初诧异看他一眼,忙惊慌垂眸,起身道:“二哥说笑了,我是天底下最自私、最会为自己活的女子,哪里需要别人心疼。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安歇吧。”说罢转身去了。
回到望月小筑,才进明间,就见南宫离坐在南窗罗汉榻上,脸上看不出表情。地上的炭盆已经渐冷,整个房间寒浸浸的,慕若初看着他说道:“阿离,你怎么还没睡?坐在这里冻病了可怎么好?”
南宫离望着她,沉沉道:“我在等你。”
慕若初走过去,道:“你坐在这里等我?也不怕冷!”说着拉住他的手道:“咱们回屋歇息吧。”
南宫离任她拉着,走回卧房。慕若初卸了残妆,换了寝衣,又走到南宫离面前,轻轻将他束发冠摘了,让他一头长发散落。又伸手帮他解腰带。南宫离一动不动任她替自己脱去衣衫,拉进床帐中躺下。
慕若初原以为他会问丸药一事,不想他竟一言不发,犹豫半晌,轻声问道:“阿离...你可是还在为避子药的事生气?”
阿离眉心微微一蹙,沉默半晌,沉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慕若初侧身抱住他道:“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吃它的,原怕你多心,不想更惹你生气了。”
南宫离撇过头,一言不发。
慕若初将头依偎在他肩上,撒娇似的软语道:“阿离,我还不想有孕,我想和阿离一起去汴京,去杭州,去洛阳,去很多地方游山玩水。我还有好多事想做,我们晚两三年再要孩子,好不好?”
南宫离心中一阵动容,转过头看着她,半信半疑道:“你...你真是这样想的?你吃那药,不是...想离开我?”
慕若初咯咯笑道:“傻子,你为何会这样想?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除非你先不要我,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你。”
南宫离听了这话,登时心里如灌了蜜一般,转怒为喜,转过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说道:“我怎么会不要你,你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我怕到连质问你的勇气都没有,唯恐从你嘴里听到我不想听的话。”
慕若初抬头笑吟吟的望着他,声音软糯道:“你放心,我这嘴巴只会说甜言蜜语,保管你爱听。”
阿离含情脉脉的看着她,低头吻上她的唇,半晌松开,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果然是甜的。”
慕若初面颊绯红,羞赧一笑,从他怀里挣开,翻身从枕边拿过玉瓶,倒出一粒药丸来服了,转过身脉脉望着他道:“明日无事,可以晚些起。”
南宫离目光灼灼,欺身将她压在身下,拥吻在一起。两人正吻得情动,阿离忽然停下,望着她问道:“这药...可会伤身?”
慕若初星眼朦胧,望着他摇头道:“不伤身的。”
阿离再三追问,确定不会伤身,方欣喜不已,伸手解去她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