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后,洛王将羁城已克的战报传回皇城,又让慕昀整顿兵马,准备继续北上。
“王爷,如此恐有不妥。再往北的坞郡据此地有五十多里,等我军将士赶过去最快也要两日,而且粮草不济,若是半个月拿不下坞郡,到时候齐国一旦断了我军后路,恐怕这五万将士都将马革裹尸啊。”安远将军年近五十,我听慕昀说这个人用兵稳妥,虽然不曾有过大功,但从戎三十年,从未败过。慕昀说,若他是齐皇,此人不能收为己用,留给郇国只会是隐患,定然会除之而后快。可惜皇上好大喜功,对这种主稳妥的将领一向不器重,故而从戎三十年,他也只做到安远将军。
洛王倒不愧是皇上的胞弟,对于安远将军的话也是置之不理,甚至要给他安个扰乱军心的罪名来行军法。
“王爷,安远将军为大郇报效三十年,与齐国交战数年,即使言过其实,也是为了大郇着想。若将军因此而获罪,只怕是将来再无人敢直言献策了。”对于慕昀的求情,诧异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连洛王都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是要看看慕昀今天是不是转了性。以往他们商议这些事,慕昀从未开过口,除非洛王问话,他才惜字如金的说一些看法。
“慕将军今日倒是令本王意外的很。罢了,念在安远将军年迈,本王便不处军法了。但本王看安远将军也没有什么带兵打仗的能力,便替皇上收回兵权,留个将军衔,待回了皇城禀报了皇上,再行处置。”洛王说罢,让人把安远将军的兵符收走,安远将军的皓髯抖了又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只递了兵符,便告退了。
“本王觉得,齐国现下内乱,正是进兵的好机会。莫说一个坞郡,即便是挥师到齐国皇城,也未尝不可。昨日齐皇来信,要借本王的兵,承诺用五座城池来换,诸位将军说,这坞郡是不是唾手可得?”洛王笑的春风得意,我倒是没想到齐皇为了皇位,竟然会出此下策,可是五座城池就能让洛王满足吗?到时候只怕是平了诸位王爷的兵,洛王围了皇城,齐皇的皇位都不保。
“王爷,这齐国已然是强弩之末,若不趁此机会北上,到时候被其他有心之人夺去,可就为时已晚了。”
“邹将军说得对,齐国如今举国上下都民不聊生,区区一个坞郡,莫说半个月,以臣之见,不出十日便可攻破。”
谈到最后,洛王决定整顿兵马,五日之后便北上,他没有给皇上修书,而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对此地的情况不了解,不若拿下坞郡之后再给皇上发战报。
晚上我哄睡了琅儿,问慕昀,坞郡是不是有危险?他摇摇头,问我,假如他要带我远走,我跟不跟他走。
“夫人,当初你跟我来北疆,是因为不得不来。现在你可以独自回皇城,我写一纸和离书,没有人会说你什么,琅儿你也可以带回去,对外便说她是我的女儿。”他认真的模样当真吓坏了我,我以为他要做逃兵,但是他却像是要去赴死。
“夫君,当初我随你来北疆,一是我的确怕皇城的流言蜚语,二者,我既然嫁了你,便与你生死相随。当初知道嫁的是无权无势,日后也不会承袭爵位的平南王次子,我母亲只希望我一生可以平安喜乐。”想起母亲,我也不知道她在皇城过的可好,听到这边得胜的消息,她该是放心些了吧。沿途我都没有给母亲写家书,一直都疲于奔波,今夜终于有些时间,也该给母亲报个平安了。
“可倘若事不遂人意,今后你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慕昀,你是我夫君。”我说完,替他更了衣,无论有什么事,无论他在平南王府的地位如何,在我这里,他都是慕家唯一的主人。
“夫人,这个玉佩你拿好。”他他递给我一个打着玄色络子的玉佩,上边写着“宏”字,我愣愣的看着这块玉佩,这分明是皇家的东西,他怎么……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便继续说“待洛王攻城之时,你抱好琅儿,躲在大帐里不要出去,无论谁进了帐你都不要怕,会有一个名叫呼延宏的人派人去接你。”我不明白他这是何意,呼延是齐国的国姓,呼延宏……我似乎见过这个名字。
“夫君,你这是……”我不敢想,难道他勾结了齐国?这可是诛九族的罪,洛王若是因为慕昀勾结齐国而兵败,那平南王……
“夫人别问,待到你见了呼延宏便明白了。”说罢,他便躺到了踏上,他不想说,我即使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只好收了玉佩,也躺下睡觉。
这几天我带着玉佩总是惴惴不安,又不敢再拿出来看。不过我拿着哥哥当时给我的玉佩,想着若实在不行,便托人将琅儿带回去,回皇城也不用跟着我颠沛流离。但最终我还是没有把琅儿送回去,把哥哥的玉佩收起,和慕昀给的放到了一起。其实洛王攻城,我和琅儿不必去,和上次一样在岩城等着洛王派人叫即可。但是想到慕昀的嘱咐,我便跟着他们去了,守在慕昀的大帐里,也不敢乱走。
琅儿一直都很乖,她不太哭,只在饿得急了才哭几声。这次我没有带乳娘来,乳娘家中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若是在这里有什么意外,她的孩子那么小就没了娘,我也于心不忍。我在城里找了只羊,想着让琅儿先喝几天的羊奶。
晚上我哄着琅儿睡了后慕昀才回来,我问他洛王打算何时攻城,他说今夜子时。他说,此次洛王仍旧不让他去攻城,他便在此护着我,好过看不到我担心我。
“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你嘱托我的话我都记着呢,担心什么?”他还是第一次如此紧张我。若是只谈对我的关怀,慕昀算得上是一个好夫君。只是他终究是要领兵打仗,若是可以对百姓也如此关怀,他必会成为一代名将。
子时刚过,我便听见了洛王攻城的声音。投石车的声音太大,我似乎又看到了那满城的鲜血。琅儿还在睡着,我抱着她,生怕一会有什么意外,我顾不到她。慕昀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拥着我的肩,轻轻的拍着。
三个时辰之后,天已经快亮了,洛王并没有攻下坞郡,但是将士们连日赶路,有连夜攻城,早就累的有气无力。连我都已经头疼的要受不住,那些将士还要攻城,恐怕此行真的如慕昀所说,凶多吉少。
“这时候一旦齐军出城,将士们疲惫不堪,恐怕到时候便要任人宰割了。夫君,你我此行只怕是凶多吉少,不然,这玉佩还是你拿着吧。”既然是那位呼延宏给他的玉佩,他带着比我带着更合适。可是他却笑了笑,把玉佩推了回来,说:“夫人安心拿着,此行,我一定会护着你和琅儿的周全。”
也许是他的劝慰让我有些安心,我抱着琅儿坐到了榻上,竟然有了些困意。若不是他要抱走琅儿,我恐怕都要睡着了。
“怎么了?琅儿是不是醒了?”我看着他要给琅儿换身下的棉垫,准备接过来,他却和我说不用,琅儿是我的女儿,也是他的女儿。我出门让人挤了羊奶来,打算喂琅儿喝奶,可是刚出门,就看到了远处的火光,似乎是粮草起火了。
我跑回去告诉慕昀粮草起火了,慕昀愣了一下,把琅儿交给我,要我一定不要乱跑。我应下他的话他便去找人救火了,半个时辰之后,我听到外边越来越乱,还有人喊着“拿下郇人回去领赏”来回跑着,我抱着琅儿,坐在榻上,还是有些害怕。琅儿也不哭,就在我怀里安静的躺着。
帐外的声音过了有两个时辰才渐渐安静下来。我明白齐军很可能已经占了整个军营,我没有等到呼延宏的人,自始至终,我在的军帐都没有人踏足。琅儿已经哭过一回了,我也没有东西喂给她,也不敢乱跑,只好不停的哄她。帐内的火盆也快熄了,已经一点一点的开始冷了。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也命不久矣的时候,有一个身上沾满血污的人走进来,问我可有太子玉佩,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呼延宏,便把呼延宏的玉佩拿给他看,他看过之后便跪下行了个礼,说:“微臣见过太子妃殿下,太子殿下已在城中等候,请太子妃随微臣一同进城。”
我其实应该猜到的。国姓,玄色玉佩,齐国探子,比诸位将军更灵通的消息,这一桩桩一件件,他是齐国人的身份昭然若揭。可我没想到他竟然是太子。齐国太子生于承庆元年,他也生于承庆元年,我以为不过是个巧合,毕竟生于承庆元年的人那么多。
我把琅儿交给将军身后的人,便跟着这位将军入了城,他递给我一个带着面纱的斗笠,一路上都没有人看到我的相貌,我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过了今天,慕昀和温璃,便死于战场了。我与父亲母亲,此生都不复再相见了。
进了坞郡后,一座挂着“莫府”牌匾的大宅里,我见到了已经换上一身蟒袍的慕昀,或者说,我应当叫他太子殿下。
“夫人有没有受伤?”他拉着我看了一周,我身上连一滴血都没有,又怎么会受伤。他看我无恙,才和我继续说道:“若不是覃棣昴贪功冒进,我也不会这么早就归国。如今覃棣昴在牢中,过几日我便派人把他送回去,并且把他被俘虏的事告诉郇皇。皇亲被俘,覃棣昇即使再想护着他,也得顾忌天下人的看法。”
“夫……太子殿下,我是郇国人,齐国太子迎娶郇国大臣之女,似有不妥。”我给他行了一个礼,无论从哪个方面说,他与我的婚事,只怕是走到头了。
“我已经给温丞相写了婚书。慕昀之死,孤责无旁贷,但是温氏之女,贤良淑德,端庄自持,孤对其倾心不已,若是温相愿意嫁女,两国重修旧好,羁城可做聘礼送予郇国。若是温相不愿意,那便只好夺回羁城,温相之女,也只好暂留齐国。”
他满目的笑意,我却无法陪他笑出来。我了解父亲,他会听皇上圣裁,而皇上,在我和羁城之间,则会选择羁城。而且不论郇国同意与否,他都不会让我回去。
“太子殿下,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听凭君便。只是希望太子殿下可以善待琅儿,她姓温,不姓呼延。”我想着以后琅儿跟着我,至少可以一生衣食无忧,我也会尽力让她过的平安喜乐。
我本以为我和他成亲,是远离了朝堂,远离了纷争,哪怕他对我无情,我也是慕家明媒正娶的夫人,还有着安裕公主的头衔,旁人也不敢造次。可是我没想到,现如今,我竟然成了离权势纷争最近的人。
我一直在莫府等他,他说有些人得知太子归朝,要来拜访他。等到夜里他才回来,回来后便更衣歇下了。他仍旧和我同床共枕,但是有些事我不得不问。“郇皇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平南王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又瞒了我多久?”
他沉默许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和我说。在我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我五岁那年,随父皇到郇国,我那时候腹痛不已,闹着要出恭,父皇无奈,只好让人在茅厕外等着。可是我刚出完恭打算起的时候,问到一阵奇异的香气,那时候我还在想,茅厕怎的竟如此芳香,多闻了几下,便晕了过去。再醒来,我已经被绑在马上颠簸着了,身后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只顾骑马,不管我如何闹都不曾松开我。”我听着他的叙述,难道这些年他都不曾忘记过吗?
“我当时说,我是齐国太子,父皇找不到我,定不会放过郇国。直到进了皇城,见了覃棣昇,我才明白绑我的人是他。我当时以为他要将我送回父皇那里,后来他说,以后在郇国,我只能叫慕昀,不然我父皇就再也不要我了。”
“后来他说,我现在平南王府住下,等过几日我父皇就来接我。过了一年,我不再提回齐国之事,他以为我忘记了,但是我记得我叫呼延宏,不叫慕坤。”
“所以,我们三人从头至尾,都清楚我的身份。而覃棣昇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我,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先封你公主,再将你嫁给我。”
我听着他的话,虽然我明白他作为齐国太子,身世的凄惨,但是我还是无法原谅他的欺骗。
“我若一开始便告诉你我的身份,只怕覃棣昇今后也容不下你了。我本想着将你送回去,可是那日你说,你嫁给我,便步步随我,我怎舍得下你,独自归国。父皇和母后那里由我去说,你安心做一个太子妃,可好?”
事已至此,我说不好他便放我走吗?他一开始就不是一个挥金如土的纨绔,他当真是在演一个纨绔。费尽心机是想让郇皇相信,他已然难当大任,对郇国毫无威胁,即便回了齐国,也是一个废了的太子,反而会引得齐国诸位王爷不满,从而内乱。
只是,父亲母亲,璃儿恐怕再不能回去侍奉二老了。未曾想在羁城的那夜,写给母亲的家书,竟成了最后一封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