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的手一顿,默然点头。
从地上站起来,吉菊拍拍裤脚的灰尘,收拾一地狼藉。沈穆沉默地看着吉菊一会,跟在身后收拾东西。
画室里,两人默不出声,一点一点把凌乱不堪的画室整理好,抹掉被台风摧毁的痕迹。
东西可以复原,但画却是永远毁了。
吉菊把画在画架上放好,远远看着,画面目全非,一滩一滩颜料混在一起,乌黑斑驳的隙缝里,依稀还能看到当初的鲜艳颜色。
双手抱着,吉菊和画隔着一段距离站着,咫尺距离却不敢靠近。吉菊身后几步的距离,沈穆站着,视线越过吉菊的发顶,看着那幅曾经要完成的画。
深呼一口气,吉菊没有回头,“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
不是质问的话落在画室沉默的地面,良久,沈穆才出声。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吉菊转身,发尾在身后划出一个弧,阳光透过云层,透过窗,照射在发尖,折射出七色的光。沈穆有一瞬间的闪神。
“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
吉菊想要反驳,却看见沈穆墨色瞳孔里的清澈,阳光下彻,里面有什么,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在说谎,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突然吉菊觉得……有点荒唐?不可思议?还有不可名状。
沈穆站在那里,身高腿长,比吉菊高了不是一两个头。那人却低下头,与吉菊平视,站在那里,阳光照在墙上,惨白一片,有点可怜的样子。
吉菊其实也不是很懂怎么和别人交流,张嘴想说直接告诉……最后却也觉得好像确实不知道是要如何说的。
难道要说——你好,我知道你,我是游戏里的禾白——这般么?不行的,如果只是恰巧名字相同的话,最后不就很尴尬?
之所以觉得直接说可以的,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是自己,因为这样才会傲慢地认为——直接告诉是可以的。
其实,要说的话,自己的名字真的有够特别的。
小时候,吉菊问妈妈,为什么自己叫这个名字,妈妈说因为吉菊出生的时候,刚好菊花就开了。菊开吉时,是爸爸妈妈对你的期望。
“斐白就是天飞雪?”吉菊问道。
“嗯。”沈穆点头。
“那你知道一川花月是……”
吉菊没有问完,沈穆就说,“知道,《轮回之境》是我公司的游戏,张舒玉是游戏的美术主设。”
“你有自己的公司?!”吉菊瞪大眼,“你多大了?”
“虚岁二十一,足岁二十。”
“不可能!”
吉菊想都没有就反驳,自己也才足岁二十,连生活费都是家里给的。
“我们公司和政府合作的,钱是政府出,我们出技术。”
沈穆解释,想说自己也没有那么大能耐,可吉菊知道游戏舱不是说做就做的,那么多年,那么多人研究沉浸式游戏,可真的成功绝无仅有,更不用说,这么大规模的游戏。
忽然惊觉自己身边多了个大佬,不,巨佬,吉菊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处,僵在原地,身后是毁掉的画,心里别提什么滋味。
“画的事情,你不用担心,钱我会如数给你。”沈穆仿佛知道吉菊心里想的是什么。
“画……我可以重新画”,吉菊抬头看着沈穆的眼睛,“如果你原意等,我会画一幅更好的给你,就当做我给你的弥补。”
沈穆没有立刻说好或者不好,在吉菊坚持的视线下,最后才说:“好,我等你。”
这幅画是没用的了,吉菊想扔掉,却舍不得,毕竟是自己半个学期,几个月的心血,就这么扔进垃圾桶,吉菊做不到。
“给我吧。”
沈穆伸出手,吉菊迟疑了一下,把残破的画卷递过去,以为对方会帮自己扔掉,沈穆却只是拿在手里。
吉菊没有多想,心痛到无以复加,根本不敢亲眼看自己的心肝宝贝最后的下场,转过身去清点仅剩的画具。只以为沈穆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把画扔掉,多年后却在沈穆的书房里,看到这幅原本该扔掉的画卷被小心翼翼地装在盒子里。
知道沈穆是巨佬后,两人之间的氛围总有一丝诡异的沉默。
吉菊对沈穆的态度总有一点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束手束脚,仿佛在教务员面前,害怕有任何的差错,导致画画时原本已经习惯对方的存在,如今却又回到原点,甚至更糟糕。手指僵硬,举起手,迟迟不落下,笔不知道该如何摆放。
察觉到吉菊的不自在,之后,沈穆逐渐减少去画室的次数。偌大的画室只有吉菊一个。
画架摆在中间,四周是各种工具和资料。夏天的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窗帘被风吹起,像少女六月的裙摆,漂亮不知世间事。
有时候赵月也会过来帮忙,但也只来过几次。每个人都很忙,吉菊在画室里昏天暗地,手指甲里是洗不掉的颜料,指尖粗粝,脸色苍白,一头乱发,活像一个在阴暗里苟延残喘的人不人的人。
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热得发烫,茫然抬起头,吉菊才想起自己把伞忘记在画室里了。刚想要走回去拿伞,转身却看见沈穆撑着伞站在树下。
吉菊走过去,阴影落下来,所有的燥热全部消散,树下自有阴凉。
“张老师有事找你,我送你过去。”
两个人并排走,沈穆把伞往吉菊的方向倾斜,自己的肩膀暴露在阳光下。吉菊往沈穆靠近一步,这样伞就可以同时遮住两个人。
垂头看了看左手边的人,吉菊直视前方,沈穆的嘴角柔和起来。
很快就到了张老师的家,家里只有张老师。
张老师之前就听说画毁掉的事,但一直很忙,没有时间,等到想起来,已经过去很多天。
双方坐下来,张老师为吉菊沏了杯茶。吉菊拿起来,手微微颤抖。
“画画,是急不来的。”
连续不断高强度的画画,一般人都可能承受不了,更不用说吉菊的右手本来就有旧疾,承受不了多度的负荷。
“你是好的,却过于沉迷。”张老师叹了口气,“有时候喜欢过头不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的。”吉菊把茶杯放下来,对张老师笑了笑。
看见吉菊这样,张老师没什么可说的。有时候,某些事,要自己经历过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要怎样才肯放手。
回去,也是沈穆送的吉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