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州是帝国最大的一座全民皆兵的重镇,北部靠着游牧民族聚集的彪悍之地——冰离,时时刻刻都要防范着这个强悍的对手的劫掠和骚扰,南边挨着毒幛巫术横行游离在外,似敌非敌的雾隐部族。单论这两个一直是帝国最难缠的心腹大患,就足够让这座不算大的州镇四面皆兵,肃杀之气横行了。
但许是因为两边都太过于难缠,生怕对方黄雀在后的趁火打劫的缘故,以至于一直以来都让镇州这个地界充作了一个和平暂缓的缓冲地界,并未有什么大的血光之事发生。更因为镇州这个地方全民皆兵,帝国重点防御的缘故,还逐渐的变成了一个繁华富庶之地。只是其中暗流涌动,势力交错纵横,也足够叫人心惊胆战的了。但是现在这样的事,并不在镇州知府弟弟的二老爷的心头盘桓驻足,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接自己的女儿回来才是最大的大事。
“今儿个飞鸽传书接到的消息,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张氏捏了捏手上的帕子,眉心微蹙的抬高了眼睛的看着外头林立的阁楼。耳中只听得见挂在飞檐上的银铃随着风的动作“叮叮叮”的响,更有似有若无的轻歌曼舞的靡靡之音随风而送。
“这是什么声音,这会儿作如此靡靡之音,成何体统!”张氏不怒而威的淡声说了一句,眸光并未再廊下陪侍的众多妾室仆妇中打量,只是微带冷意的扫了一眼伴在身边的翠安,却让远远地立在廊下的众人不安的微微动了几下身子。
翠安眸光盈盈,嘴角扬着一抹舒缓的笑意,见张氏问责,也并未惊慌失措,稍退两步的站在张氏侧前方,温声答道:“回夫人的话,这是三老爷请进府中的一班小戏,说是瓜江最好的戏班子,里头都是美人坯子,看着赏心悦目得紧,所以便买回家来权当做自家的养的小戏。闲暇的时候,也可当做取乐之用。”
张氏为难的叹息一声,眉心的皱纹更是深了几分,提起这个老三她就要叹气,只是现在并不是说教的时候,只得咽下这口恨铁不成钢的浊气,撩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夫君,曼声道:“张嬷嬷的消息一贯谨慎无误,现在想必定然是到了城门外了,这城门搜查一贯繁琐漫长,等到珠儿到家,最迟也得是一个时辰之后了。这会儿子天气尚且寒凉,还是叫嫂子弟妹们们先回去吧,人都已经到家了,还怕有见不到的时候么。”
张氏说话一贯低柔婉转,即便是命令一般的语气,也不叫人难堪无光,二老爷最喜欢的也是她这般说话的腔调,如若不然,这东边的一干姬妾也不会都学着她的腔调争宠了。何况张氏从来都是识大体而明礼的,兼之见识深远,非寻常内院夫人可以比拟,他说出来的话,寻常二老爷少有反驳的。
果然听见张氏这般说,二老爷也未加多思便同意了,“也好,嫂子和弟妹她们这几日也帮了许多,这等在这里迎接一个小辈也不像样子。诸日来劳烦嫂子弟妹帮着一起操劳了,我在这里先谢过嫂子弟妹,待到日后叫阿净备下些薄礼算作答谢,还望嫂子弟妹勿要推辞。”
二老爷生的温文儒雅,对着内宅妇人也未有轻视之意,大大小小的都看在眼中,说起话来也斯文有礼的熨帖到了人心里,让大夫人与三夫人心中的那一点儿不乐意也顿时烟消云散,连连的与二老爷说笑几句才满意的散了。
高位的女主人是散了,但二老爷院子中的姬妾却还得陪在原地,等着张氏发话才能离开。
张氏现在一心一意的都是自己的女儿,也懒得见这些女人在跟前儿做小伏低的样子,挥了挥手也叫散了,只留下四个孩子陪在身边说话。
宽阔的花厅之中,三面洞开,门窗边角上雕琢了细密繁复的花纹,都是些好意头。其间高低错落的摆了好些正值盛放的藤萝绿植,吊在梁上的几盆吊兰花已经早早地催开了花苞,小巧的一朵被清秀的绿叶簇拥其间,淡雅怡人。
排行行一的大小姐周含容低垂眉眼捧着一盏请露小小的啜了一口,纤长的眼睫窝在眼窝之中,秀美精致的五官在烛影之下扫出几分深邃魅人的迷离。身边坐着得排行行四的四小姐周含妗却是与长姐截然相反的顽皮性子,坐在椅子上倒像是针扎一般的难受,一时换一个姿势,手上也闲不住的要把玩着些什么东西,嘴上也闲不住的与哥哥姐姐的嘀咕。
“也不知道我这久未见面的三姐姐是个什么样子,听说就实先我一步出来的,与我差了就那么几息的时间。不知道是不是与我差不多的样子。”含妗闲不住的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扒着长姐的肩膀和对面老僧入定一般的三哥说话。
周深礼抬眼平静无波的瞥了一眼自家没个正行的妹妹,俊秀得有些冷厉的脸上并未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口中还是耐心的和自家妹妹说道:“你三姐姐与你一般大的年纪,早年因为慧清和尚说三妹妹身负极强的运势,可荡清家族之中的污秽和罪业,只要送到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的极寒冷之地,清修十年,便可回报家族无尽绵延福业。你那时候正是体弱多病的时候,整日的缠绵病榻,连眼睛都睁不开,可能不大记得你三姐姐的长相了。”
“她是个极爱娇爽快的性子,面相随父亲多一些,这些年你收到的那些精巧玩意儿,都是你三姐姐亲手做的。”说起这个小小年纪就被送到千里之遥的苦寒之地的妹妹,周深礼眼眸之中满是动容的波光,当年若不是因为那个贱人从中作梗,他们一家人怎会蒙受如此屈辱,致使一家离散,好容易到了十年尽头,还要费尽心机的筹谋才能让家人团圆。
含妗是知道这些的,这些年母亲每每静坐之时愁眉不展,迎风垂泪;长姐也时时摩挲着手上的一串草编的花环神色黯然,哥哥也成日家的冷着一张脸,便是一贯温和的父亲,在提起三姐姐的时候,也是黯然了一张清隽的脸,眉间满是化不开的愁绪。只有一个晚生了几年的五弟弟乐天活泼,不知愁滋味,现在正趴在后边儿长廊上的栏杆边儿上逗着池子里的锦鲤打发时间。
“我知道的,这些年三姐姐孤身一人在寒月关想必过得极苦,听张嬷嬷传回来的话说,三姐姐身上穿的都是粗布麻衣,甚至早年差点儿都活不下来了,也不知道这一路上是否顺遂平安。”含妗秾艳的小脸儿上满是担忧,这担忧很快的便成了恼怒的烦躁,不染而翠的长眉一挑,妩媚的桃花眼中陡然生出一股凌厉的怒气,口中冷哼一声道:“我说今日怎的看见大伯娘的时候,竟然破天荒的给了我一个笑脸,原是她心虚,知道三姐姐要回来了,心中不自在,所以才这样低声下气的与我说话。便是方才我与周含珑那丫头呛了几句声,也未见她若往常一般的刺儿我。她们这样的小人,竟也有心虚气短的时候!”
“那是你二姐,你说话也小声些,叫你大伯娘听见了,还不知道要如何呢。”张氏一直听着儿女们说话,见说得不像样了,才淡淡的提醒一句。
含妗惯会揣摩人的心思的,听母亲这话说得不痛不痒,就知道母亲也是同意她的话的,当即心领神会的乖乖住了口中尖刻的话,只是脸上仍然存着还未消去的怒气。一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薄凉的瞥了一眼西府那边儿独树一帜的海棠花。
“含妗也并未说错,若不是当年大伯娘一意孤行的要接她的娘家表妹过来,又怎么会让妹妹遭逢这样的大难。”含容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冰美人,一身琉璃白的层叠轻纱裁制的衣裳越加显得她清冷孤高之态,眼睛不似含妗一般的天生多情,清凌凌的仿佛封存了万里不花的白雪,眼睫眨动之间便有裹着寒风的暴雪扑面而来,樱色的唇冷冷的弯出一个阴寒的弧度,“何况这些年她们竟没有一点儿悔改之心,害了含珠小小年纪孤身一人远去千里之外,还设计让咱们只能困囿于这镇州方寸之地,竟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含珠一人······一人在那蛮荒之地苦苦煎熬。以至于到了今日,才能借着那老秃驴的话,接含珠回来。”
含容的指间捏着三十六颗黄玉串成的珠串,上头还镌刻了些粗糙的纹理,被手指常年的抚摸温养,原先粗糙的纹理现在也变得圆润可爱起来。只是这黄玉终究不是什么上好的玉石,这些年已经用的有些发旧,现在被含容怒气之中重重一捏,其中一颗便承受不住的发出细碎的卡拉声,惊得含容一下便松了手指,细细的拿起珠串一颗一颗的查探起来。见珠串尚且完好无损,才劫后余生一般的松了一口气,眸中暴风凛冬的凌厉之色也退散些许。
“她今日露出的这一点儿心虚算什么,好歹也要让她的儿女也和含珠一般的经受一般的磨难,才算是了却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含容如轻烟一般的声线在夜风之中轻轻一吹便就散了,只是一双暗含嗜血的眸子在烛影摇晃之中更显狰狞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