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去与留下的抉择
白苏君在昱城待着的日子也不算短,城里的大街小巷她以为她已经逛得都快熟门熟路了,然而,任着妖孽牵着她的手,带她拐进的这条小巷,她却从未发现过。
小巷位于昱城安静的一角,平日鲜有人烟,却似有约有约无的甜香从深处飘出。
“红尘”便开在这条小巷的尽头,做的是卖熏香的生意。门被推开的时候,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叮咛的脆响,把白苏君着实吓了一跳,抬头看着那只晃荡的紫红色风铃发呆。
“咳,小舞这儿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妖孽说这句话的时候,听见风铃声的蝶舞恰巧掀起门帘从内堂走了出来,左手托着一盘刚调好的香。她扫了眼站在门口的两人,径自忙碌,将新调的熏香一瓶瓶归好架。
“咳,小舞啊,那个我们有事想找你帮忙。”妖孽明白蝶舞的性格,如果他不主动开口,恐怕她就会直接把你无视到天涯海角去。
尽管如此,蝶舞还是待忙碌完手头上的工作,才领着傻站在门口的二人进入内堂。
一张古典秀雅的木桌,一壶清茶,三只青瓷杯中冒着氤氲香气。妖孽很自然带着白苏君在桌前坐下,口中还不忘赞叹着这里的别致精雅。
“姑娘叫什么名字?”
一开口,不是询问妖孽到底何事,蝶舞略带探究的目光落在白苏君的面上。细细看去,竟发现她的双瞳不是黑色,而是接近黑的暗红。
妖孽和白苏君皆同时一愣,没想到,平时冷淡的蝶舞竟然会对第二次见面的人产生兴趣。
“白苏君,白色的白,苏州的苏,君子的君。”白苏君答得有些小心翼翼,她不知道妖孽带自己来找她能有什么帮助。自见到妖孽对蝶舞的熟络,她的心里就像长起了一个个小疙瘩,痒痒的有着微痛,让人难受。
“你想回去吗?”
“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白苏君茫然地回望蝶舞,脑中疑惑的在想到进门时看见的那只风铃瞬间变得清明,不敢置信地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眉目清淡的女子。
那只风铃,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都不会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咳咳,小舞我们找你可是想,咳,问个人的下落。”
白苏君想问些什么,却被突然出声的妖孽打断了,撇着嘴就偏头送去一记不满的白眼。妖孽呵呵地笑了两声,不甚在意地反朝她抛了记媚眼,顿时让白苏君生生打了个寒颤,心中刚涌起激动立刻烟消云散,等着看妖孽到底来的是打什么主意,毕竟现在还是想办法救回花潜要紧。
然而,蝶舞并没有接上妖孽的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自顾呷了口杯中的茶,“新配好的香在右边自下数上第二个架上,青绿色瓷瓶那个。”
蝶舞的话语没有主语,妖孽却是听得明白,懂得她淡然之下的固执。压下心中忽然窜起的莫名心慌,他咳嗽着掀起帘子走出内堂,留下两个女子各自对坐。
被留下的白苏君看看眼前的女子,又低头盯着面前的茶杯,想开口打破这一室的沉默,却又不知怎开口,局促无措的她,最后一咬牙仿如视死如归般抬起头,摇了摇她的爪子,讪讪地愣是挤出句,“那个,你好啊,都是穿来的同志吗?”
“……”
“今天天气不错呀。”
“……”
“……”
白苏君泄气了,抬起的头有一点点地低了下去,眼尾却清楚地看见蝶舞唇角勾起的微弯弧度,顿时将一双眼瞪得大大,生怕错过了什么地自订着对方的面猛瞧,内心的紧张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蝶舞任着白苏君像参观稀世珍品般看着她,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她是真的觉得这个女孩有趣得紧。
“回去吧,这里本就不属于你的世界,不要再掺和进这里的事情了。”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白苏君的脑海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待她反过味儿来,忍不住激动地站起身,整个人就往蝶舞里靠,错手打翻了桌上的茶壶也不在意,任由茶水湿了她的裙罢,她只想确认她的疑问。
“你能让我回去?”
在见到蝶舞点下头的瞬间,如果不是两人之间还隔着张桌子,白苏君兴奋得就要张手拥抱她,终于可以不用理那具还不知在那个角落封尘的僵尸就可以回家了,怎叫她不激动。于是,当蝶舞朝她伸出收来时,她毫不犹豫地也伸出自己的手。然而,当白苏君的手和蝶舞的手之差一指间的距离时,白苏君却停住了,然后逐渐收回。
“那个,这个回去时间可不可以等等?我想……”
白苏君问得小心翼翼,蝶舞却没有等她说完,便淡淡的说,“如果我说,回去的机会就只有一次,只有现在,你还要等吗?”
没有立刻回答,白苏君就那样沉默着坐回椅子上。她想了好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再次开口的时候,她觉得喉咙干涩得难受,伸手就抓起杯子,一口气把杯中已冷的茶水灌进口中,茶水自口角溢出,她抬袖便一通乱擦,力度大得仿佛要擦掉的不是流出的茶水。
“等,回去的办法总是有的,我不能扔下花潜,不能就这样离去。”白苏君放下手中的杯子,说得坚决,不是不犹豫,但她知道只有这样才不会后悔。
“就算,这些人和事情根本就与你无关,你也要留下吗?”
“或许这些人和事情本来是与我无关,但是既然我阴错阳差地来到这里,遇见了他们,被掺和进这些事情,便是与我有关。就算我现在回到我原来所在的世界,我的记忆依然存在,花潜也还是因为我被人捉了去。我没法、没法将这些都当作一场梦,而糊弄过去……”
“随你吧。”蝶舞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前的女子原来固执得可以,让她想起了某人,曾经也是这样在她面前,不,应该是比这还要激烈地嘶吼着,只为留在她的身边。
映月,为什么你还是如此任性,这样的女孩更适合在她的世界,无忧无虑地活着……
一阵咳嗽忽然响起,妖孽走进了内堂,重新坐在了白苏君和蝶舞之间。
“忍得可还真辛苦。”蝶舞冷冷看向妖孽,对方扯了个大大的笑容,又忍不住一阵咳嗽。白苏君想倒杯茶让他润润喉,却发现茶壶早被自己打翻,伸出的手尴尬地抖了抖,转而朝妖孽的后背轻拍。
好不容易,等妖孽终于停止了咳嗽,蝶舞才缓缓开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这话蝶舞是对着妖孽说的,“既然他的目的只差一步,你认为他现在会在哪里?”
妖孽先是迷茫,然后眼前一亮,抬手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果然是关心则乱。他眯起迷离的桃花眼,斜挑起狭长的眉,笑得狡黠,“咳,我说小舞儿,咳咳,你说话老是这么跳,会没男人懂你,然后就会变成老姑婆的了。”
蝶舞也不恼,只是勾起淡绯色的唇,轻声吐出一个字。
“滚。”
两人走出“红尘”的时候,已是黄昏。街上的行人在夕阳余晖的包裹下行色匆匆,都赶着回家与家人吃上一顿晚饭。白苏君看着这些匆匆的身影,忽然就忽然就有点痴了,回家和家人吃上一顿晚饭,多么简单的愿望……
使劲地摇摇头,想把脑中的惆怅甩出去,白苏君强打起精神,侧头笑问,“呐,妖孽,你到底最后要找的是谁?真的对救花潜有帮助吗?”
“咳,去到你便知了。”
妖孽很自然地牵起白苏君的手,带着她直往城外走。
“等等,你不会是带我到上次的那片荒地吧?”看着沿途熟悉的景致,白苏君不禁有点心慌,可惜妖孽接下来的话直接把她心存的点点侥幸,击个粉碎。
“丫头,变聪明了。”
“……”
“怎么?咳咳,不会又是怕见鬼了?”看着白苏君的面色忽红忽白,心中便了然,“怕就不要去,放心,咳咳,有我在,咳,绝对会帮你把事情办妥。”
妖孽虽然说得笑嘻嘻,却是真心,他从来都不希望白苏君涉险。
“不,我去。”无语地朝天翻个白眼,白苏君想起之前花潜为她求来的护身符,连忙从怀中掏了出来,迷信地准备用它来好让她在那个坟场里讨个安心。
谁说二十一世纪来的就不唯心,她就是怕鬼啊。
斜眼扫过白苏君像宝贝似地捏紧在手心的护身符,妖孽握着白苏君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一阵强烈的咳意袭来,他努力压下,开口说话的声音平稳得让人听不出感情。
“丫头,你喜欢花潜吗?”
“啊?”再一次领略古人思想的跳跃之快,白苏君诧异地瞪大眼睛,不太好使的脑袋努力地消化着妖孽突如其来的一问。
喜欢花潜?大概不讨厌吧……
然而,妖孽没有等白苏君的答案,在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你是喜欢他的吧……”不然就不会为了他而留下。
躲在门帘后,他知道她并不属于他所在的世界,听起来很荒唐,他却是信了的。高兴她并没有在那一瞬间走掉,却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留下,没有因为他……
“呐,丫头,你知道吗?”妖孽松开了握着白苏君的手,望着她步步后退,眼中浸染的迷离越发不真实。
“丫头,我喜欢你啊……”
轻轻地闭上双眼,妖孽决然地转身,大步地离去,不断地告诉自己不可停下,直到毫尽身体所有的力气,不支地靠在墙上,让咳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鲜红顺着嘴角滑下。
残阳,如血。
那不甚温暖的光洒在他身上,熏染出一片瑰丽妖艳的红。
他不该冲动,如果感情可以控制,可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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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睁睁地看着妖孽的身影渐行渐远,然后化作一个模糊的点消失不见,白苏君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她是想去追的,却迈不出脚步,她不知道追上去要怎样面对他,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白苏君很乱,整个人就像刚遭遇过雷击,最初是搞不懂那个突然袭来的,喜不喜欢花潜的问题,然后是妖孽突如其来的表白,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记得他最后看她的那一眼,让她心口绞痛。
漫无目的地走在陷进夜色中的昱城里,白苏君找不到要去的方向,她想去城外的那片荒地看看,又怕见着妖孽尴尬,然而心终是放不下。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白苏君抬脚便朝城外走去,却在下一刻,意外地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叶先生。”没有多想,白苏君兴奋地唤了声,飞快地朝那身影跑去,“叶先生,你怎会在这里,难道湘王野知道花潜是无辜的,放了太守府的人了?”
听见声音回头,叶旬看着白苏君向自己跑来,细眯起的狐狸眼中划过一抹诧异。他朝白苏君含糊地点了下头,问了几句对方的近况,便推托有急事。
见叶旬要走,白苏君连忙扯住他的衣袖,“那个,花潜呢?也被放出来了吗?”
叶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低头把自己的衣袖挣了出来,狭长的狐狸眼眯了起来,竟生生让白苏君看出冷意,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白姑娘,小命难得保住了,就要好好爱惜。”
白苏君觉得,有那么一瞬间的气流仿佛停止了,下意识屏蔽了呼吸,直到叶旬的身影拐过街角,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就算神经再粗,白苏君还是嗅出事情的诡异,刚刚古怪的气氛让她察觉到,叶旬也许不是被湘王放出来,可能,他根本就没有被捉去过。
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白苏君不想去怀疑别人,然而在踌躇间,她一咬银牙,终是悄悄跟了上去。敬爱的毛爷爷说过,凡事要实事求是,先跟着看看情况总没错。
小说上最经典的设定,是个人物就会有高强的武功,能耳听八方眼观前后,总之就是细到叶落的声音小到一粒微尘,都一一逃不过这些高手的耳朵和眼睛。白苏君不知道叶旬是不是这些传说中的高手,不过看他现在有幕后BOSS的嫌疑,还是小心点好。
于是,在人影稀落的昱城街头,有这么一抹鬼祟的身影,瞻前顾后踮着脚尖,小心着地上的枯枝落叶瓶罐石头等每一件垃圾。若有不知情的人看了去,定会在心中泛嘀咕,现在的贼还真猖狂,太阳还没下山,就大摇大摆出来工作了。
白苏君跟踪得鬼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相对的,走的速度便显得非常的慢,所以,当她不知绕过第几条巷子时,抬头发现,目标人物,跟丢了……
有没有哪本言情小说,能教人在跟踪目标失去踪影时的解决方法啊!!!
“白姑娘,难道你没听过,好奇心太过厉害,会丢命的。”
冷冷的声音在白苏君背后响起,捶胸顿足的懊悔瞬间变成被人握住颈项的恐惧,冷汗淋淋地流了一背。
“好、好巧啊!”白苏君颤颤地举起小手挥了挥,“叶先生,今天天气真不错呀……”
放在颈上的大手收紧了力度,白苏君吓得连忙噤声。
肺腔的空气越来越少,难受得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死亡的阴影笼罩上全身,白苏君不想死,然而,莫名的怒气却在对死亡的恐惧中逐渐滋生,最终成了一句破碎零落的问话。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要……陷害花……潜?”
一句话,加诸在颈项上的力度却松开了。
“背叛?”狭长的狐狸眼细细地眯了起来,叶旬的唇勾起不屑的弧度,“哼,到底谁才是背叛者呢?也罢,一场好戏没有观众也实在可惜,你就跟过来好好看看,到底何谓真相!”
得到解放,白苏君忙着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叶旬的说话她一只字都没听进去。突然一只手把她提了起来,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轻功起落间,人便被叶旬像提垃圾般,起落在昱城民居的屋顶上。
忽然就怀念起不远不近的那个晚上,花潜把她扛去厨房觅食的一幕。什么叫没有最衰,只有更衰,白苏君这下有了深刻彻底的体会。
叶旬带她去的地方,很意外。
除了满地的荒草外,或许还有的是埋在地下早已分不清谁家的尸首,一具两具三具……
“总共一百三十八具。”叶旬侧着头,冷冷地笑,“这里的下面,原本应该埋着一百三十八具尸体,而这些人,本来可以不死的,却到最后,连尸骨都化作了灰。”
白苏君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她的身旁站着叶旬,远远的,她看见有两个人,一个蹲在地上不断地咳嗽,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流了下来,仰头直视的目光却是三分的愤怒六分的哀伤,还有一分的无奈。
另一个人,让白苏君想到白衣翩翩的美好,身上冰冷的气质却让人害怕,深邃的黑眸轻轻一扫,却偏教人平生寒意。熟悉的面容,熟悉而又陌生的气质……花潜?!
这是白苏君最先有的念头,却又很快被她否决了,虽然对方长得真的很像,但花潜决没有如此让人害怕的气质,倒像是……
“啊,是你!”白苏君忽然惊叫起来,“那个在湘王别府咬了我一口的蒙面恶狗。”
话一出口,白苏君就后悔了,在场三人的面色顿变,各有各的不同。然而,最后说话的,是那白衣的人,一张酷似花潜的面容,带着阴阴的冷。
“不过是一无是处的小姑娘,害我还为了见你,冒险让叶大哥故意透露消息给湘王那人渣。真不明白,为什么花潜那小子会如此着紧你,明明我连味道也尝过,分明难吃得要死。呐,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