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侥幸,终生后悔。
这句话真是一点儿都没错。
冯春面无表情地想。
那丫头说要带着她逛白云寺,谁知道刚出院门,她的口鼻就被一把捂住,之后眼前一片漆黑。
再次醒来,就在这辆骡车上了。
车厢的门帘缝漏进来微弱的光线,光线照在车厢底部,随着车子的前行,门帘微微抖动,厢底的光斑也随之微微抖动,光线中隐约可见丝丝雾气。
冯春被放在车厢后部,刚醒来身上软绵绵的,身体跟着车厢微微晃动,过了好一会儿,眼睛微微睁开,感受到微弱的光线和车厢里的呼吸声,却没有听到人说话。
在她借着微弱的光线向四周打量的时候,车厢里的其他人也发现她醒了,一个靠门口的姑娘聊开门帘和外面说了几句,不一会儿有人过来了。
其他人依次退出,只留刚才跟人说话的姑娘坐在原位。等其他人都下去了,又有一个人上来坐在门口的位子上。
门帘被撩开,阳光照了进来,冯春有些惊讶地发现现在太阳西斜,已近傍晚,而不是早上。不过,为什么下午时分还有雾气,而且帘子被掀开之后,看得清楚,雾气丝丝缕缕从车外流入,进到每个人的身体里。
冯春吸吸鼻子,几缕雾气加速涌入鼻孔,她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这是什么?
那人说:“冯姑娘可算醒了,可是出乎意料?”
冯春抬眼,轻轻吐出只有一面之缘的名字:“孙大娘子。”
她对此并不惊讶,在媒人纷纷去她家的时候,她就觉得有所不对,仔细回想只有孙大娘子有嫌疑。只不过那时只是怀疑,现在确认了而已。
至于之后的结果,白领冯春用她丰富的网络小说知识设想了很多可能,无非就是其中之一,只要不是最坏情况,她总会想办法解决的。
冯春的目光掠过孙大娘子,望向窗外。
车外是山道,两侧皆是绿色,雾气在其中弥漫,一部分流向车队。到她眼前,又分了一部分流入骡子,其余的进入车厢,分散到每个人的身上。
“可不就是我。”孙大娘子笑道,“冯姑娘可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冯春说:“明白。”
当然明白,买卖人口,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是周围的环境让她有点疑惑,她们这是走在哪儿?雾气哪儿来的?做什么?
孙大娘子接着说:“我想也是,冯丫头你看起来就聪明,自然也不用我多费口舌。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先说一遍。”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迎着光给冯春看了一眼。
“这是你的卖身契和手印。”
冯春抬头看过去,纸上按了她的手印,低头看自己的右手,上面还有一些残余的痕迹。
“你也甭怪婶子我,谁让你长得这么好。说来也是你奶奶引出的事儿,不是她要卖人,你也不会被我看见不是?现如今你已经离家不知道多少路,正好安心跟着婶子走,谋个好出路。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又不是没看过电视剧的傻子,人贩子给的出路就两条,不是受制于人就是身不由己,前者带狗链,后者全身带狗链。
冯春问:“我很值钱?”
“得先看看。”孙大娘子使了个眼色,坐在门口的姑娘过来两手捏住她的双颊,让她张开嘴,朝里面左右上下看了一圈,又隔着衣服上下检查了一遍,回身朝孙大娘子点点头:“牙好,无伤。”
孙大娘子这才笑着开口:“是挺值钱的。”
“值钱在哪儿?”冯春顺着回话,她的眼睛看向孙大娘子,雾气似乎拉成丝,从孙大娘子的皮肤钻进去,而她好像丝毫没有察觉,仍然一张一合嘴巴说话。
“当然是脸了。咱们可不只是那些卖肚子的糙把式,只要能生,老傻丑疯都不放过。”孙大娘子的口气中带着些许自傲。“做这行靠的就是眼光和手段。”
在她说话的时候,雾气涌入她的嘴巴,在冯春眼中她的脸微微有一丝模糊,在这种模糊中,冯春张嘴,也像孙大娘子一样吞入雾气,问:“我会被卖到哪里?”
没有坏的感觉。
“这我可说不好,不过你要是乖乖听话,婶子我也帮你谋划个好去处。”
“什么好去处?”
孙大娘子略显暧昧地说:“让你从今往后不用干粗活,只用享受的好去处。”
哦,这个。
吞吐雾气的孙大娘子看起来像个怪物,然而冯春心里奇异地没有一丝害怕,而是有一种别样的轻快感觉:“我真不能回去吗?”
对面干脆回道:“那你就别想了。反正我这一趟也不能白干,乖乖听话,我也能让你过得松快点。你要动歪脑筋。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似乎有些不耐烦,身周的雾气涌动,问:“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冯春问出她的疑惑:“我值多少?”
孙大娘子看了她一眼:“说不好。不过应该不会低于这个数。”
她比划了个手势。冯春不知道那手势的单位是什么,孙大娘子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孙大娘子倒是有些好奇地问:“怎么这么问?”
冯春沉默片刻,然后说:“我爹娘养我多年,没得到一丝回报,这之后恐怕也不会再见到。大娘如果用我赚了大钱,可否施舍给他们几个?”
孙大娘子一时之间竟然有点被噎住,周围的雾气也有些凝滞:“我这真是第一次听。我这里之前是从来没有这种说法的,况且我把你请过来也是花了不少代价和人情的,争论起来也不比买你少多少。
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父母大恩,我也体谅你小小年纪离开家,便应你一回。如果此行顺利,我得了银子,日后自然托人给你父母送去一二。只是你,也要好好配合,你可明白?”
冯春点头:“这是自然。”
自然不会听你的,你明显说的是谎话,看那眼珠子转的方向,当我是傻子吗?
放冯春在孙大娘子的位子上,她也不会传递消息,一点好处没有,风险还特别大,哄谁呢?
孙大娘子走车厢,门帘再次被放了下来。冯春看向她走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她在想最后看到的画面。
孙大娘子的胸口雾气雾气更多,小腹却被凭空漏了出来,真是奇怪,为什么?
接下来冯春一直歪在车厢里,不是她不想动,只是她身上一直没有力气,吃饭的时候,孙大娘子还派人专门给她灌一碗汤,让她连动手指都难。
这种状况下,她也暂时不去想逃跑的事情,现在刚醒来,两眼一摸黑,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车上其他的人也十分沉默,只有随着呼吸而浮动的雾气在空气中飘荡。
在这片沉默中,冯春才慢慢意识到了一个被她忽略的事情:自从醒来,她就没有感觉到有两个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