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被冲动震碎的思维逐渐连了起来，串成一条清晰的线。
她如何虚伪，如何背叛？她可以笑得这样纯澈，这样没心没肺，如何有城府？
或许因为太在乎，才说出覆水难收的话，才突然这样怀疑，这样不安……然而，回首一切还有什么用，什么都没了。没了。
一个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
在那红灯灭了的时候，医生终欣慰地竖起拇指。黎昊川悬挂的心，方完全地放下来，几乎松了一口气地闭上双眸，却不发一语。赵世华、谢玉琴、凌御凡，甚至凌家俩老都赶进病房，但赵世华的一个警告眼神就制止了黎昊川的前进。
那玻璃门，将他隔在她的世界以外。
床上的人儿，恍若断了翼的天使，浑身圣洁却叛逆，倔强却温柔。那颀长的身子倚着窗，就这样安静颓废地凝望着她。此刻，她睡得格外恬静，嫣红柔软的唇只剩一片惨白。病服裹着那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她就要如蒲公英消失在视线里。
明明昨天还这样地活蹦乱跳，在他怀里软慵嘟囔……
黎昊川突然转过身，无力地靠在玻璃前，痛苦地闭上双眸。伤害与疼爱，从来都是一念之差。她身边的人如此地爱他，唯独是他。她名义上的丈夫。
“黎总，戴先生已经拨电来催促。”安森看着他紧锁着眉，似是没有动辄的俯首提醒。
“不去了。”他垂首，淡然隐去的霸气终究消失在垂下的眼帘中。
“总裁，恕我说一句，您在这儿，赵家的人也不让您探访。更何况，少夫人醒来，或许……或许也不想见到您，就给彼此一点时间和空间吧。有些事情，都是需要时间来淡化的。”
黎昊川若有所思地看紧那玻璃窗里的人儿，在勉励控制的无力中，好久好久才妥协。满脑海里都是她含恨的眼神。她的抗拒，她的无助，她的绝望，由浅入深地侵入记忆。记忆中，他好像没有对她好过……
抬脚，他终究是离去了。
时间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良药，予爱人，却是致命的毒汁。但他，别无选择。
医院那光亮的房里，病床上惨白的脸色与之形成刺目的对比。
每次看着那张脸，心中的千缕万绪都没有一个落脚处。握着掌间的冰凉，心也涌起无边的悔恨。凌御凡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轮廓上，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她。
第一次见面，是她七岁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毫无生命迹象地躺在病床上，喃喃叫着妈妈。那个时候的他仍然懵懂，也仍然青涩，却动容地笑了。他想：当时的那一抹微笑，是不是意味着一见钟情？
霜儿……这个称呼，他永远只能放在心底。却是日日念，夜夜念。终究还是迟了一步吗，还是让那个男人捷足先登了？
“哎……”赵家俩老在VIP病房的沙发一处，无奈地叹着气。另一边的凌家夫妇也怔怔地坐着，看着床上的人儿，却一声不敢出。
“以霜，快醒来好吗？你看看，所有人都在等着你。答应哥，不要睡太久，不能睡太久……”
凌御凡的声音有如幽魂缓缓地驻入她的心灵，细看，两方的家人只是默默垂首。或许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任何不适合的语言打破那难得的沉默与寂静。
床上的人儿一皱小鼻子，睫毛如蝴蝶开翼般颤了颤。凌御凡显然一愣，再握紧她的手紧张道：“以霜？”
赵世华尤先站了起来，在看到女儿缓缓复苏时，眼角难得地柔和起来。凌以霜试着张开双眼，在梦中听到了好多人的呼唤，总该回应一下是吧。手被一种外来的力量拴着，她只是稍微清醒地一动手指，再撒娇一般道：
“嗯……”
“太好了，让医生过来，快！”赵世华一呼唤，直接挤上凌御凡让开的位置，和蔼却不失欢乐笑道：“乐儿啊，你吓死爸爸了！”
“我，好好地。”凌以霜如梦初醒地瘫在他的怀里，沙哑地撒娇道。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一侧的谢玉琴也点点头，但鼻子还是通红了一片。所有人都破涕而笑，直到凌以霜的目光转到墙角处那沧桑的背影时，有些怔然。
“爸……”
一个呼唤，却犹如隔了几世纪。岁月无痕，沧桑有迹。才两个月没见面，他已愈发地老化。白髻无情地伴随着岁月爬满了整头，细细看来，连那眼神里都带着悔与恨，仿佛在嫉妒岁月的不留痕迹。
凌正鹏终于回过头来，一步上前。一滴泪，在众人诧异的眼帘中落下。
“爸，您不要这样！”她几乎用干了底气，沙哑地叫道。由于刚刚醒来，情绪仍然脆弱，如伤口一般不堪一击。
“霜儿，是爸误会你了。你为华盛做了这么多，爸还，还……”凌正鹏语音未落，已经无法抑制地哽咽起来。要是知道凌以霜这桩婚姻等同于把她推入深渊，他就不会把华盛看得这么重。
一向尊贵如他，即使没有腰缠万贯，但在凌以霜心里，他向来都是屹立不倒的。今天的这颗泪，仿佛在倾诉着岁月的无情。多久了，她都忘了自己的父亲原来骨子里也需要疼爱。如果不是她，所有人仍然好好地。
“没有，爸。我好好地，以后都会好好地，而且会更好。”
只有更好，只有更好。医院里每一双眸子都带着对她的期许，即使有多浅，都一一掀起她心灵中的惊涛骇浪。
“我会过得很好。”她一笑，没有落泪。心里仍然默许道：凌以霜，你只可以过得更好……
一个星期后的中午。艳阳高照，烈日映红了整个天空，没有一处泛起凉快之意。高级俱乐部的门口，几个倨傲的身子身着西装，鼻架墨镜地走了出来。他们脸上都有着商讨之意，偶偶细语，却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终究只有一声“再见”落入耳里，黎昊川看紧离去的几个叔伯们，昂藏七尺的身子隐约透着一点尖锐，在阳光下愈显霸气。
“黎总。”安森在外守候多时，见他安全出来自然也松了一口气。
他森冷地紧闭着唇，在整个身子落入跑车里时才看紧前方，毫无表情地吩咐道：“计划撤销。”
“黎总？”
黎昊川拿起手中的手机，仿佛在透彻地看紧一个事实，再道：“看来我们都低估了犬虎的势力，欧阳老先生现今在戴耀宗名下的医院休养，龙啸虎的一切都在他眼皮底下。再加上爸爸现在卧病在床，任震即使入了罪，也还是少了东龙而已。犬虎帮说的，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黎总，您是打算替犬虎做事，站在他们那一阵线？”
黎昊川平静地看着他，再铿锵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安森点点头，还是有些感慨道：“如果老爷健健康康地，犬虎也不如今日这般猖狂……”
忆起那个总是带着一点霸气，又一点都不容置疑的男人，黎昊川每一处都遗传了他的优良基因。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担心过，万啸帮在少爷手里，会有什么变动。只是时过变迁，黎昊川再如何强，也都是孤肩作战。
黎昊川的脸色一派地冷静，双眸仍然如炬如火地看紧那几个消失在转角的背影……
安森再试探地凝着他的侧脸，微考量后道：“黎总，少夫人她……早上出院了。赵总和他的夫人把她带回了赵宅休养。”
七天来，他眼见自己的少爷在医院病房外徘徊。赵世华没有做一点的让步，坚持不让他入病房。其实，就皇廷的实力而言，不仅仅是闯入病房，甚至要把夫人强行带回家都不在话下。只是，似乎皇廷的这个总裁心中总有牵制。
“嗯。”
黎昊川幽幽地应了一句，便稍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安森纳闷地看着他这么地平静，一个星期里对夫人的关心与焦虑似乎已归为平淡。
赵宅此时是热闹的。下人们忙着张罗一切，甚至根据医生们与营养师派下来的菜单照做清淡的食物。而凌以霜歇息的房间里，也堆满了人。她两眼无力地看着忙成团团转的一群人，无奈地一抿嘴，再皱眉道：
“妈，让她们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凌以霜乞求地看着那些瞎忙的人，真有些怀念在凌家那淳朴简单的生活了。
“好好，你们，都出去。去，各忙各的。”谢玉琴连连应声，待所有人都出去后，耳根果然落得一片清净。
“乐儿，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好好地休养，嗯？”
谢玉琴边检查着她的体温，发现无大碍了才松了一口气。凌以霜眯眼一笑，总觉得皇帝不急太监反急了。一只手扣入她的臂弯里，真正如一个小女孩儿一样，感叹道：
“有你们真好！”
她听着这不常从女儿口中蹦出的话，心里顿时一热，差点连眼眶也热了起来。轻轻地一握她的玉手，收紧十指，谢玉琴几乎是疼惜万分道：
“乐儿，什么都别想了。无论如何，你都还有我们。即使黎总他……”
话到此，凌以霜原本笑得恬静的嘴角瞬间凝固在一霎那。谢玉琴眼尖地瞧见她的表情变化，结结巴巴了一会儿，许久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妈……”她幽幽叫道，垂着的发丝有些凌乱，“我们不提他好吗？”
这个人的名字，消失了一个星期。她的心有再多的抵触都不愿意表现出来，那一张张替她焦虑的脸孔已经折腾得好让人心疼了。凌以霜自然不想自己的委屈仍然作多一份的压力施加在他们身上。
“好，乐儿，你不喜欢提，咱们就别提了。永远都别提了。”
谢玉琴说完，就温柔地为她盖上被子。嘴角浮出不少的欣慰，目光定格在那双眼睛许久再道：
“乐儿的眼睛最像我！”她的双眼也一样炯炯有神，时不时带着一层令人朦胧的水汽。也就是这双剪水秋瞳，当初在一眼间，就揪住了赵世华的心。
凌以霜调皮地一眨眼，才漾着无害的笑容缩进被窝里。
那门终于被轻轻地带上。许久，被窝一掀，只露出一双晶亮的水眸，双泪悲戚地垂下……
A城的高级歌剧院里，《天鹅湖》的故事一落幕，全场响起了如雷的掌声。人群中，有那么一抹高贵典雅的身影，站起来双手合并，拍掌微笑。然而，一抹凝练冷朗的笑容后却是掉入深渊底处的落寞与无奈。
“婉琦，好不好看？”姚世峰胸臆裹着些许期许，看着女儿的微笑面容问。
姚婉琦一垂眸，那层次感极强的及肩黑发亮泽如缎，夺去了她脸上的炫目。漂亮的五官因溢满无奈而始终堆不出满腔的热情，落寞地握着他的手，道：
“爸，您不需要再想尽办法让我开心。我……自有分寸。”
说罢，就缓缓地朝司机一点头，与姚世峰一块儿坐入宾士里。姚世峰显然未料到她心底的爱慕是如此之深，更甚于自己对妻子的忠贞与疼爱，稍无奈地叹了口气。
“世界上那么多男人，你就非黎昊川不可吗？要知道，黎昊川虽然条件俱在，傲然风度，但是行事我行我素，他不要的东西，没人逼得了他！”
“爸。我相信缘分。缘分里头，只有唯一，没有第二。即使您再怎么心疼我，都不要插手这件事好不好。我什么事都能妥协，就这件事不能。真的不能……”
她心口最软的地方仿佛被人重重地锤上一拳，再倒下已是血淋淋的一片。满腔的爱意在他冷淡的眼神中都化作了无声的悲哀，曾几何时，她也会沦落到此般地步，可笑至极。
“唉，你那么固执，我能说些什么。爸帮你约他出来好不好？”
姚婉琦听罢，有些不可置信地偏头。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呛着了鼻际，吐都吐不出来。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聚集了高热与期待，也只有提到他的时候，面容才流露出难能可贵的欢悦。
姚世峰整理好坐姿，看着窗外已然飞逝的风景，还是禁不住地长叹一声。
“不要……不要……”
床上的人儿痛苦地呢喃，只闻血腥味飘在夜空中，浓得化不开来。她的求救声越来越响，然而车子仍然在呼啸着向前冲，没有了理智，连心也随之纷飞。身旁的男人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十指紧扣，她一愣，回头就见那张冷峻的脸上挂着好不幸福的表情。
那一刻，第一次觉得好幸福，不想死，不想死……
然而该死的车头仍然在林中乱撞，甚至冲到了山崖边，直飞而落。
“不！”随着一声激动的呼叫，床上的人喘息着坐立起来。环视周围，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斜月阴入黑云，零星细碎的雨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斜织着，一侧的半透明窗帘也飘忽地被卷起。
凌以霜泛着恍惚的眸子，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这诡异的梦境已经如冤魂般缠着自己良久，尤其是在车祸后更为清晰，甚至夜夜发梦。情景愈来愈逼真，唯有一点是她完全看不清的。那男人的面孔……
“小小姐。”
门外传来张嫂的轻唤声，她用五指梳梳自己被汗水沾得凌乱的发丝，才冷静地道：“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一道走廊上的光线切入房门里，让她不适地一眯眼。
“张嫂，这么晚了，有事吗？”她轻抬眉，微笑地问，仿佛刚刚那一场虚惊不过是家常便饭。
张嫂的脸上浮现一些纠结之色，双手交握，不难发现一颗豆大的汗珠由她的发髻滑落。看着小小姐静坐在床上那抹平静的笑容，才吞吞吐吐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