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那个……我其实……”
“张嫂，您有事儿就不妨直说吧。”
张嫂终于长叹一声，侧坐在凌以霜的边上，蹙眉道：“小小姐，我知道这段日子您实在受了伤，也不想打扰您。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毕竟赵宅的人进进出出总是不太好办事是不是？”
“张嫂您说的什么事？什么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好奇地一皱眉，眼神中仍然保持着一贯的平静无波澜。张嫂呀地将嘴巴做成了圆状才道：“小小姐，您不知道吗？自从您出院后，黎总他已经连续俩天在咱家外面守着了。昨天和老爷请求说要见您一面，老爷把他挡在门外后，他还不死心。就这样坐在车里守了一夜……”
“什么？”她细颤的音线不经意间带着一点怅然，灵魂的最深处仿佛被锤了一记。
“况且……况且他今天早上离开后，下班又准时在赵宅守着。他确实是没有打扰大家，可总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啊。”
张嫂握着她冰凉的双手，带着一点慈爱的目光看着她道：“张嫂觉得，有什么事都应该敞开心扉来，好好谈谈。总好过现在这样是不是？”
凌以霜看着她，这一个星期来被洗涤得几乎无尘的心灵深处仿佛又被扯得深疼。她沉默了许久，终于不语地赤着脚，走到阳台。第一次拨开帘幕，那辆熟悉的布加迪威龙赫然落入眼帘。车里的那个人影，安静地坐着，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清楚地感受到那呼吸的凝重与不甘。
不知是站了多久，那单薄的身影在细雨中也有些摇晃了。
她双眸无焦距地看向天边的滚滚黑云，才面无表情道：“让他进来，不要让老爷和夫人知道。”
“是，是！小小姐。”
夜色融融，房间里只有那微黄的奢靡灯光在她周围画着一个圈。几乎将她娇小的身影覆盖着，似乎要将她的悲伤隔离，将她的泪水划开。纷乱的思绪挤在脑海里的一处，不容遗忘，也不容触碰。
凌以霜就这样安静地呆在床上，像个娃娃。
一阵好听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终于……在门外停了下来。门外，他似乎犹豫了一阵，接着才果断地握上门把，将它开启。一束白光蹿成直线地切了进来，霎时间与昏黄的灯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黎昊川平静地看紧床上的人儿，可在见到那张俏脸时，心仍然蹿起一阵莫名的疼。
她的脸色好多了，比起上一次的惨白多了一份倔强与骄傲，那眼神里的空洞被这些日子的关怀和呵护填满。唯独心的那个缺口，却不知痊愈了没？
“霜儿……”
一声呼唤，恍如隔世。亲昵的称呼仿佛凝结着他奔腾的热血，她的心不觉一凉。
“霜儿。”黎昊川迈着脚步，坐到她床侧。
凌以霜由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唤着她的时候是带着什么表情。若是平静，那就是冷血；若是深情，那就是虚伪。既然她心里已经竖立起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她也不屑去看。所以平静地别过头，好久好久才说道：
“你的车子阻碍了赵宅的交通，请你离开。”
语气里的淡漠，扩增了俩人间的隔阂。九天不见，她的心似乎已处在天涯之外。
“不可能。除非你跟我回家。”黎昊川看紧她的侧面，一缕青丝落下，在夜里娇弱如女娃。
一阵寒流直接蹿透她的心脏，激起无数可笑的浪花。她猛地一回头，第一次这么无畏惧地看着他琥铂色的瞳孔问：
“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家吗？”
黎昊川岑冷的嘴角为她的淡漠，颤了颤。一股力量握上她冰冷的手腕，霸道也不容置疑地说：
“霜儿，黎园才是你的家！”
“不要这样叫我！我受不起，黎总。”她掰开黎昊川的手，力度之大差点将他推到了床的另一边。一个星期不见，她的脾气不止长了，还强了，会保护自己了。
“你叫我什么？”黎昊川多日来压抑的情绪终于在那一刻有了一点爆发的前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渡过没有她的一个星期。
“霜儿，不许这样跟我说话！”他看着她的水眸，心坎一处终于软了下来。语气里也不经意地带着一点卑微的请求。手已经禁不住握着她的，在感受到那里仍然冰凉一片时，心中的懊恼之意只越淀越深。
“你放手。”
凌以霜冷揪着自己手上那股外来的力量，眼中的平静一点一点地龟裂。他的坚持，终于还是触动了她心里那最后一条防线。
“我不放，霜儿你听我说。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他看着她，打死不肯放手。一个星期不见，再遇见就有种说不出的情感，激动地想把她揽入怀里。
“黎昊川，你给我放手。”语气里仍然夹杂着说不出的冰冷，颤抖的声线已经随着心里那道疤逐一裂开、爆炸。
“不放！霜儿，跟我回去。听话！”
“滚，你给我滚！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这个伪君子，卑鄙小人！滚！”
凌以霜终于激动地大叫着，手忿忿地将他甩开，直接拿起了背后的枕头重重地砸了下去。黎昊川没有闪躲，可她就像一个脱缰的小野马，理智尽失地拿起桌灯再砸过去。
“砰呛”的几声响，房里顿时如炸弹开炮一样，乱成了一团糟。
“霜儿，别丢了！”黎昊川见她包扎在手上的绷带已经溢出血来，心早已疼得不像话。想抓着她的双手，可她一刻都不消停，想起自己那一天被他这样地侮辱与嘲讽，心又开始淌血。那双眸终于决堤地落泪，一颗比一颗大，一颗比一颗凶。
“你滚，我不要见到你，你马上滚！”她落泪地把东西一一砸向他，浅蓝色的玻璃瓶砸在他身上，可不准地落到门口处，玻璃碎片向溅起，洒落满地。
黎昊川已然束手无策，看着她失控，心早已跌跌宕宕后撕成了两半。
眼见她无视地上那一大片玻璃，直接赤脚踩了上去，那琥铂色的瞳孔剧缩一圈，慌张地叫道：“霜儿，那里有玻璃，不要过来！”
凌以霜的情绪早已处在边疆，一爆发既是不可收拾。多日来的隐忍，在家人面前的强颜欢笑，也够了，她好辛苦，其实真的好辛苦。一脚无意识地踩上玻璃，脚底传来尖锐的痛，却也不及心口的那道疤。
血，顺着脚板滴了下来。然而，她却麻木得没了感觉，只是失控落泪道：
“我不要见到你……呜呜……你给我滚，给我滚……”
“乐儿！”
“小小姐！”几道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赵家俩老听到那几声乱响时，已然慌张地跑了上来。再来到她房间时，居然见到自己的女儿如此可怜地坐在那玻璃碎片堆中，血大量大量地涌出。个个都吓得脸青唇白，纷纷围了上去。
“乐儿，怎么坐在这？快起来，都流血了！”
谢玉琴心疼地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一面，直接和张嫂一块儿把她拉到床上。黎昊川的目光交集在她的伤口处，愈发地心疼难耐。为了不要见到他，她情愿这样地伤害自己。天知道，伤的是她的脚，疼的又是谁的心？
“让他走，我不要见到他……不要……”凌以霜在谢玉琴怀里细细地哽咽着，几乎不再看他一眼。
原以为一个星期的光阴已经够她整理自己的情绪，殊不知还是将她的心搅得归零破碎。黎昊川深深地看着她微发抖的香肩，一股封闭的力量终于破茧而出。他决然地一咬牙，终究歉然道：
“霜儿，我马上走。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他转身，离去。仿佛不曾来过。
凌以霜的心早已疲惫得轰然倒塌。在医院的七天里，她握拳告诉自己，不要再想这个人，不许再想！可他一出现，还是将自己已整理好的情绪搅得一团乱，甚至将自己的世界翻转过来……
凌以霜觉得自己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久了，竟也麻木了。所以才这样瑟缩起来，企图保护自己，却落得这样不堪一击。她似乎是一个星期多没上班去了，凌御凡关心的电话却日日拨来，像是一天没听到她的声音放不下心那样。
想起梦里那句朦胧的“霜儿……”，叫得这么地深情，这么地感性。
凌御凡应该不会这样叫她才对，感觉是这样地……亲昵。
她甩甩思绪，拉紧身上的大衣。虽然是夏天，但是身子还是禁不住地发冷。医生说那是心理上的不安，是情感的精髓占据了心灵某一处……
客厅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她闻声朝前，却意外地看见谢玉琴在赵世华的身侧。鼻子通红，两眼发酸，直拉着丈夫的衣襟不放。赵世华的脸色显然也没有多好，冷凝着一个表情，看不出心里所想。
“我看着乐儿，我……好心酸啊。咱家的俩个女儿怎么都那么坎坷？”那细声颤语落入耳里，涌起了席卷而来的震撼。看着自己的母亲这样落着泪，心也跟着酸了。
“他要是再伤我们乐儿一分，该怎么办？你看看，昨天这样子见面，就把她折腾成这样了。”她仍然在哭着，显然不知道楼上的身影已经有些摇晃。
“我们当如何？还不是得沉得住气！现在赵氏和皇廷合作的‘璀璨之夜’，注了几百万的资金下去。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离婚！”
赵世华握着她的手，心里却自有一番想法。
那楼上的身影怔了怔，一抹淡然的哀伤随风而逝。原来受伤的是自己，流泪的是全家人。封闭的是自己，茫然的是全世界。她转头，忍着眼眶里的那点酸，小跑着跑上楼。
“砰。”一声，门悄然地紧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秋天似乎踩着夏的尾巴，悄然来临了……
办公室里那个颀伟的身影傲然壮实，却在俯视全世界时一片茫然与惆怅。伸手，推开窗幕，神差鬼使地再拉开了玻璃窗。九十九楼的风夹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在迎着刺骨的冷意时，思绪一片虚空迷茫。
那片黑暗里，他仿佛看到橘子色的双唇颤抖地开启道：
“滚，你给我滚！我不要再见到你，你这个伪君子，卑鄙小人！滚！”
一手抽出西裤的口袋，黎昊川面无表情地扶着太阳穴。这几日来，只要在黑夜里，就看到她瑟缩的身影，退缩的眼神。那一滩血从她口里吐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是从她的心底吐出的绝望。对他彻底的绝望！
“黎总。刚刚姚氏的秘书拨电话来，说是姚家千金想约您一块儿共进晚餐。”
秘书的通传在办公桌上响起，即使是夜晚时分，他只要还在办公室，私人助理与秘书就必须在一侧辅助。
黎昊川的脸仍波澜不惊，看紧黑夜里那一片炫目的霓虹灯，毫不留情地冷嗤一声：“推了！”
铿锵的话音一落，刚刚还裹着双手的西裤口袋处即刻抖了抖。电话铃声也随之响起。他瞳孔一缩，若无其事地看着那陌生的号码，按了接听键……
“是我。”
冷静、沉稳、陌生的情绪都凝聚在一个开场白里。只是，那把声音仍然清脆而柔软，倔强而温柔。
黎昊川琥铂色的晶眸里猝然闪耀，有些恍然地握紧手机。细颤的沙哑音由喉间轻吐：“霜儿？”
凌以霜听得出，那声线里带着多少的不可置信，甚至是期待，雀跃。她垂眸，有些怔然地咽了咽口水，终于摊开心中所想：
“我想回家了……”幽幽的话，那么不真实地揉入耳里。要不是窗户已经紧闭着，他或许会怀疑秋风夹着悲凉的幻觉把自己的理智都垮尽了。可不是，窗户紧闭着，他清晰着。
“霜儿……好，我现在去接你！”他说完，即刻挂了通话往总裁办公室外飞奔而去。那办公室大门猝然打开，秘书自然也瞠目结舌，只闻他一声交代：
“你可以下班了！”
黎昊川急速地走入电梯，一拿起手机，直接吩咐道：“安森，让方管家即刻准备晚餐，两份！”
“总裁，您？”安森皱眉，难不成凌以霜还妥协了。可看她那一天被折腾成半条命，他还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原以为黎昊川会直接挂了，可那头似乎犹豫了一阵，再说道：
“对了，顺便调查姚世峰小女儿的背景。从她上小学中学到工作，我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夜晚的街道自身泛着一种奇特磅礴的力量。一望无际的A城夜景，与那辆急速蹿在车水马龙间的黑色车子形成了这样一幅令人无法忽视的美图。汽车后座的男人冷凝着脸，那眼角一挑，看向苍穹里闪烁的星星，顷刻间放松了起来。
甚至一抹看不清的柔情，夹杂在温润的眸光里，向着夜空一泄而出……
赵宅前，“嘶——”一声响，刹车的嘶厉声还未完全落下，黎昊川已经从车里跃下，大步走向客厅。
“黎少爷，您来啦。”张嫂的声音先是响起，他微颔首，就急不及待地把眸光投向沙发处。果然，那稍瘦的背影有些慵懒地坐着，也不似赵家俩老，回头来看她。
黎昊川心里终究有些落寞，走过去，眸光锁定在她安静的小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