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卿,两个字相近,却又不尽相同。
一片混沌中早已有了半分的清明,或许,我以后便是这样一个人了吧!一个满身病痛,可悲可惨的人了吧!
顾不上继续哀伤思虑了,昏睡中听到他们两个男子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我的好姐妹——清儿。
还记得,曾经我总是对她说,你的名字是清儿,我的名字叫卿瑶。“卿”,“清”相似却又不同。恰恰似我们一般,相似却又不尽相同。
她还总是对我说,“是啊。我们的姐妹之情可能就是天注定的吧!命中注定我们相遇。也注定我们是姐妹。”
那个时候我们总是很开心,开心我们是姐妹,开心我们的名字里总有一个字是相似的。
可是现在,姐妹终究是不在一块了。
我从衾被中挪动了挪动,露出了半个身子,靠在床边,床边是杂木的,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种类的。反正,靠着甚是不舒服。相对于我在拂云殿中的黄梨木雕花翠玉石的床榻来说,反正是不习惯的。
我轻轻拉开遮掩着床榻的帘幕,一股扎手的感觉,瞬间传遍整个身子。
帘幕也是如此的粗糙,是金线并着掺着银线一起在菱花布上织绣的,图案是一朵牡丹花,对于一般人来说,算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吧!可对于我来说,却是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何况我最爱的话却不是牡丹,只有石榴花。
我想起我床榻边那些彩色的帘幕,皆是密国能工巧匠为我专门制造的,天蚕丝掺着芍药花,荷花,梅花,菊花,紫薇花等二十几种名贵艳丽的花朵的汁水制作的。五颜六色,似天上的霓虹一般,而天蚕丝更是细腻柔软,让人仿若置身云端一般,轻柔无物。
回忆跌进现实,果真是我曾经感受到的一般,如梦如烟。
一切都不是从前了,一切也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是啊,都已经这样了,我还纠结什么啊,我还惋惜什么啊!
帘幕外,几个婢女懒懒散散地假装擦拭着这里那里,不知真的是做戏做的太入迷了,还是真的耳朵不好使。连我坐起来,拉开帘幕,咳嗽的声音都没听见。
我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我的清儿好,那方才是真心对我好的人。
不觉间,又增添了几分想念,又多了几分分离的痛苦。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后悔,我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而夺走原本就属于她的美好幸福的一生。
她在东霖那里应该会过得很幸福吧!毕竟,我们三个也算是幼时好友,他们的情谊也不算是太少的。
有我的安排和交代,就算东霖与她没有情分,他也会待她很好的,更何况,更何况,他与她之间,有情,有义,
而清儿——亦有与我相似的容颜。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只相信日久生情。
就像我和凌风。
而我也相信东霖对她,亦会如此的吧。
思量了半天,缓过神来,突然发觉,那些懒惰成性的奴婢,仍是目中无我。
我尽全力地咳了两声,声音虽无雷霆般震撼吧,亦堪比蝉鸣一般聒噪了。是以,那两三个奴婢才并着沉重的步伐,悠悠地转过身来,懒洋洋地对着我做了个礼,极其敷衍。
举止投足间,除了不屑,仍就是不屑,再无其他,竟然连个尊称也没有。
我不禁有些懊恼,亦有些不解。
难道,我的命真的这么苦?
嫁到了蛮夷,居然,连个奴婢都比不上。
那我和亲还有什么用,还不如一死了之。
脑袋中的想法,现实中的事实,无一不让我感到崩溃。
我本能地挥了挥手,意识着她们下去。可手才刚刚抬起,奴婢们却像是早已看懂了我的心思似的。
一窝蜂地朝着屋外走去,行云流水之间,果断干脆,不掺杂半点的犹豫。
我滞了滞,也没再说什么。
走就走吧,反正在这里,让我看着也心烦,心想说如此,倒也还好。
早就听了清儿对我说,宫里人跟红顶白,拜高踩地已成一种风气,开始还不信,如今,发生在我身上,倒也是觉得自己之前真是太过于可笑了。
清儿怎么会骗我啊!再说了,我的清儿,她又怎么舍得去骗我啊!
心中总是想起清儿的万般好,只痛惜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珍惜。
清儿,果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最好的人了。
如今,印证了这个事实,亦是坚定了这个事实。
不知为何,近期以来,我总是能想到清儿。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亏欠了她一样。可是,却又不知道在哪里亏欠了她。
我尽力克制对她的思念,我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就将自己辛苦打造起来的心理堡垒,毁于一旦。
我缓缓地下了床,披上了外衣,衣服仍是那件鸾凤和鸣嫁衣。
没有人给我准备其他的衣服,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一朝九重天,一朝底层泥,云泥之别,天差地别,虽然,早就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了吧。但是,亲身经历,又难免觉得伤怀。
突然,肚子传来阵阵的“咕噜”声。才发觉,原来是一直顾着思考伤怀了,忘记了自己才刚刚起来,还没吃饭。
环顾着屋子里这陌生的一切,我亦觉得自己很是陌生。
当初那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公主哪去了?如今,空荡荡的屋子里,却只剩下了一个徒有虚名,命运孤苦的蛮夷王妃了。
踱着步子,向桌子那里走去。桌子如同那张床,那层布一样,简陋至极。
而桌子上摆放的并不是我将要进食的餐饭,只有空荡荡的一个茶壶,一个杯子。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暗自笑了笑,笑声中掺杂着的无尽的悲凉和伤怀,连我自己竟都能生生的察觉出来。
我轻轻晃了晃茶壶,茶壶发出了闷闷的声响,我听出来了,是有一点点水的,不过,也都跟没有差不多了。怕也是只剩了个底了吧。
哎,一点水,亦是水啊。
我总不能因为它是这茶壶中的最后一点水,一个茶水根了,就不喝它了吧!
不能的,我是万万不能像那些奴婢一样,也做一个目中无人,拜高踩地的势利人的。
况且,一点水,能缓解一点饥饿是一点。此时的我,再别无他求。
将茶壶中的水,倒进茶杯中,不多不少,正正好一杯。
我透过半是剔透半是有些浑浊的茶水,看到了一个满是愁容,一脸憔悴的女子。
那个人不正是我么?
算了,我突然有些怯懦,不敢正视自己,亦不愿正视自己。
闭上眼睛,我心中一拧,瞬间将那杯不知何时所剩的水,一饮而尽。
微微苦,眼睛张开了,却落下了一滴水,我觉得原来,不仅海水是会倒流的,连茶水也是。
算了,我心里不想那么多了。我觉得这个地方,可能除了那棵石榴树以外,再没有什么可以令我开心的东西了。
与其想着那些势利眼的奴婢,想着她们所做的点点滴滴,我还不如出门去看看那满天的微风,满眼的繁花呢。
于是,我轻轻推开门,可是,连门也发出一声吱呀的声音。好像它是跟那些势利的奴婢学的一样,亦是变得十分势利眼。
我轻轻走出门,走到一片嫣红之下。小心地伸出手去,抚摸着那朵朵艳丽非常的红花。
我觉得可能我上辈子与榴花有着不解的关系,亦可能我上辈子便是一棵与眼前这棵一样的石榴树吧。
心里觉得有些欣喜,觉得受了那么多的气,总算有点安慰了。但是,快乐总是不长久的,我还没尝到甜头,就已经开始变得苦涩悲伤。
假山后的潭水边,我似乎是听到了两个女子的窃窃私语声。于是,走近一看,果真是两个女子在谈论些什么。
本来没打算留下来,继续偷听壁角的,但是听了一下,突然,感觉他们是在说我的。于是,便也顺道听了几句。
可是,明明只听了一句,也就只听见一句话,便让我痛不欲生。
那句话是:
“我们这个公主就是个祸水,勾引陛下,霍乱宫闱,不知羞耻,让自己的奴婢,去替她和亲,她自己好在这里享福。自私自利,我生平最看不起这种人,枉我之前如此崇拜她,如今,却只是剩下了厌恶……”
一阵雷霆落下,我最后的一点清明也不复存在。
怪不得,我总觉得奴婢那么势利,原来,竟是一场误会。
都是因为我。
可怜了我的清儿,怪不得,那日和亲的时候,我见的那个身影如此熟悉,原来,竟是她……
何所谓清,何所谓卿,我与她身份互替,命运交替。真真假假,有些不清不明。
她代替我去蛮荒之地和亲,葬送一生,而我却要在此独自享福,享受着她本该安逸的一生。
有时候,或许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我到底是和亲的公主——卿瑶,还是,公主的奴婢——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