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传来脚步声,婉如心中燃起一丝希望,难道是他又回来了?
声音在门外止住,她的心怦怦直跳。门缓缓打开,抬头一看,却是一个50岁上下的妇人。
婉如从未见过此人,见她身形消瘦,衣着朴素,面无表情的脸上透着几分疲倦和沧桑。
她忽然想起来,前几日闲来无事,她在院子里闲逛。走到偏僻处,看见一处不大的院落,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居住。她正要走进去看看,被引路的丫头劝住:
“少夫人,我劝您还是别进去了。这里住的是少将的姑母,性情脾气很是古怪。她很少见人,除了少将和贴身服侍她的一个妈妈,没人愿意来这里。”
莫非眼前这人,就是那日所说的姑母?
那人并不说话,慢慢走进房间,在靠窗的藤椅上坐下,婉如有些不敢看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她鼓起勇气:
“你是谁?楚良在哪里?你们到底准备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我是少爷家的帮佣,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一直叫我沈姑姑。”
她语气平静,低沉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沙哑。
婉如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忍不住苦苦哀求:“沈……沈姑姑,您能让楚良过来吗?我有好多话要问他。或者,您带我去见他也,我保证不会逃跑。我求求您,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要疯了”
沈姑姑并未搭理她,只是摇摇头,像是在喃喃自语,“当初我劝你,不要与她家再有牵扯。你不听,非说娶了她女儿,才有机会逼她忏悔认罪。现如今,却是伤人又伤己……”
婉如听得很是蹊跷,见她行为举止古怪,也不敢问她。
过了一会,她抬头,望向婉如,叹了一口气:
“姑娘,你不用怕。我吃斋念佛多年,深知一个道理,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那件事与你无关,你不该受这些苦楚。”
这一习话听得婉如很是动容,万般委屈再次涌上心头,她不禁失声痛哭。
墙上的挂钟响了两声,婉如陡然一惊,都已经是午后两点了。她擦干泪水,努力恢复平静。
她隐约感觉到,面前的这沈姑姑是值得信任之人。
“沈姑姑,楚良说……说我母亲害了楚家两条性命。这个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我再问他,他却怎么都不肯讲清楚。
您既然是看着他长大,他家中的变故想必您是一清二楚。沈姑姑,求您今日务必要告诉我事实真相。
婉如见她抬起头,依旧是面无表情:
“我今日来,就是想把一切都告诉你。这其实是云儿的意思,他不想再隐瞒你,但又实在不愿意再去回忆痛苦往事。楚家所有的经历,我都在场,也算是见证人。”
她声音竟有些哽咽,婉如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姑姑,您刚才说的云儿,又是谁?”
“就是你口中的楚良,云儿大名叫楚昭云,这些年,因为不希望别人去查究他的家世经历,所以改用了化名。”
婉如迟疑了片刻:
“他究竟有何经历?他母亲到底……到底是如何过世的?”
沈姑姑茫然地望着窗外,陷入到遥远的的回忆……
“我本是湖南长沙人,小时候,家里穷,把我卖到经营中药铺的楚老爷家做丫环。
楚老爷和太太是万里挑一的菩萨心肠,对下人也十分善待。太太过门后,我就贴身服侍她了。
我19岁那年,太太做主,把我许配给了永春堂里的伙计,这永春堂就是老爷药铺的名号,在当时,也是口碑在外的大药堂。
我婚后第二年,生了一个男孩儿,丈夫对我很好。可惜好日子不长,有一次他回乡探亲,不幸染上了瘟疫,回来没多久就死了,我那苦命的儿子被他过了病,才三岁就夭折了。”
多年前的悲惨遭遇,她现在回忆起来,依旧是伤痛不已。婉如心中一阵酸楚,低下头,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当时想着,最好我也一起死了,一家三口去地下团聚,可阎王爷竟然放过了我。
太太见我一个人可怜,想让我继续回楚家生活。当时她刚刚生下小姐,小少爷也才两岁,家里人都劝她,说我命硬,怕是个不祥之人。可她怎么也不听,亲自过来把我接了回去。
我从此再无他念,一心一意服侍少爷小姐,他们不把我当下人,一直叫我姑姑。
那些日子可真是乱啊。先是皇帝死了,紧接着太后也死了,又来了个小皇帝,最后,又变成了什么民国。
长沙没有一日安宁,到处都是耍威风的军爷,三天两头打仗。
我记得那年少爷16岁,入秋后的一天,街上尘土飞扬,一片混乱,说是湘军马上要攻进来了。
当兵的还没来,城中劫匪却乘机作乱,到处打砸抢掠。老爷经营半生的永春堂被洗劫一空,这还没完,他们竟丧心病狂地放了一把火。
可怜楚老爷一生乐善好施,治病医人,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城中待不住了,家里的佣人伙计也都不知去向。无奈,只得全家返乡避难,没过多久,又遇上饥荒,几乎是逼上绝路了。好在,老爷有个同门师兄,当时在京城,说是正在做药材生意。
老爷实在是走投无路,写信向他求助,不久他回信了,让老爷举家去北平投奔他,师兄弟二人联手,不愁东山再起。
老爷太太思考许久,虽然京城离家千里,但局势还算稳定,去了,至少有活命的机会。
楚家早已把我视作亲人,无论去哪里,总是要带着我一起的。
舟车劳顿了几日,终于到了汉口,搭上了过江的轮船。老爷本来身体就不好,再加上一辈子的心血付之一炬,打击太大,一直都没有完全缓过来。
上船后没多久,他就病倒了。开始只是呕吐腹泻,我们以为是晕船,也没有太在意。
谁知到了半夜,老爷忽然高烧不退,可怜他手脚抽搐,浑身上下烧的像火炭一样,当时船上没有大夫,想看医生只能等到了下一个码头下船。
他没能撑得过去,凌晨的时候,走了……”
婉如听的眼圈发红,想这楚家实在是可怜,刚刚经历无家可归,又惨遭天人永相隔。这乱世之中,人的性命难道真的就如同蝼蚁一般吗?
沈姑姑惨然地望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楚家很可怜?相比于后来的遭遇,这些其实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