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太越想心中越悲怜,忍不住垂泪:“素青,都怪我迟了一天,你不要太伤心,回去我就去寺庙找僧人做法事,给你娘亲超度……”
那严素青呆了半晌,脸上竟然没有一丝表情,也看不出一点悲恸。
顾太太不禁有些害怕,难道她太过悲伤灵魂出窍呆傻掉了?谁知严素青脸上竟缓缓回复了平静,反过来安慰:“姐姐,事已至此,都是命数,正所谓天命不可为。这里尘土飞扬,我们赶紧回家吧。“
顾太太心中明白,想必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伤心之地。她赶紧呼唤车夫,左手扶着李妈妈,右手搀着严素青,迅速上车离开。
严素青一路沉默,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顾太太仍忍不住伤感落泪,李妈妈坐在身边细声宽慰。
忽然窗外一只飞蛾闯入,正扑李妈妈脸上,她不禁叫了一声。严素青侧脸望了过来,正好四目相对,李妈妈不禁一阵心惊,那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像一把寒冷锋利的剑,恨不得把自己刺穿,她慌忙低头,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转眼已至春节,顾公馆张灯结彩辞旧迎新,鞭炮声声辞旧岁,从上到下焕然一新。顾老爷和夫人心中明白,开春就要给大女儿办喜事了,这次是她在娘家度过的最后一次春节。想到这里,心里却又有些酸楚,想必从古至今,嫁女儿都是欢喜中夹杂着不舍吧。
过完正月十五,顾太太开始给婉如置办嫁衣,礼服,首饰等婚礼事宜,这次婚礼两家达成一致,就办成当下最时髦的中西合璧,婚纱,旗袍一样不少。
这一日午饭后,婉如留在母亲房中歇息,婚期将至,她很珍惜和母亲的相处时间,恨不得回到幼时,时刻被母亲拥在怀里。
母女俩聊了许久,顾太太觉得有些乏力,便起身进卧房准备歇一会,一边吩咐婉如:“你去花园玩一会,或者去做针线看看书,不要走远,我睡一会就起来,你留下和我一起吃晚饭。”
婉如答应一声,继续留在房中和李妈妈,珍儿小声聊天说笑。过了一会儿,下人来报:“裁缝店程师傅差人来报,大小姐的三件旗袍已经做好,请大小姐得空去店里试试大小尺寸。”
“知道了,我们夫人正在午休,回头我通报一声,估计明天上午夫人会带大小姐一起过去。”
下人答应了一声,正准备下去,婉如忽然想起了什么:“等一下,李妈妈,我刚想起来,母亲明天约了城东的王太太打麻将,估计是没空了,反正我也没事,不如就现在过去瞧瞧衣服吧。”
“可是夫人还在午睡……”
“没事,我自己去瞧瞧。程师傅给我们家做了十几年的衣服,我的尺寸,喜欢的颜色花色他比我自己还熟悉。就不劳烦母亲带我跑这一趟了,现在百无聊赖,也想出去逛逛。”
李妈妈心中暗笑:“也是,这做的可是婚宴用的旗袍,大小姐心急是自然的,让她再等两日想必也是忍不住。”
正要吩咐下人备车,婉如连连摆手:“不用了李妈妈,裁缝店从我家后门过去这么近,过了石头巷就是。我让珍儿陪我走过去就行,回来路过巷子口那家母亲最爱的糖糕店,我带几块回来。
还未等李妈妈答话,她就拉着珍儿一溜烟地去了。
李妈妈正要跟上去,转念一想,裁缝店大小姐去了无数次,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那程师傅一向心细做事稳妥,等试好了衣服定会差人送小姐回来。眼看夫人快要睡醒,也要准备进去伺候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顾太太睡醒出来。听闻女儿只身带着丫头跑去裁缝店,不禁又是担心又是生气。
李妈妈赶紧上前赔罪:“都怪我不好,没拦住,大小姐一溜烟就跑出去了。等回来我一定狠狠把那珍儿骂一顿,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都是她怂恿的小姐。”
顾太太听了,不禁想笑:”这心急的丫头,一刻都忍不住。”
她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恨嫁的心情,“都是从这会儿过来的,我又能怪她什么呢,正所谓女大不中留……”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算了,你去备车,赶紧去裁缝店接小姐回来,这么冒冒失失一个人过去,也不怕程师傅笑话。我也不好意思过去,你一个人去,就说我头疼在家不想出门,见了程师傅,就说旗袍的款式花样全凭他做主。”
李妈妈赶紧应承一声,直奔门口叫车去了。
顾太太端坐在房中,一边泡茶一边等女儿回来。老爷刚从江南带回来的早春碧螺春,茶水银澄碧绿,一股淡淡的清香,她轻轻抿了一口,正是她钟爱多年的味道。
谁知,到了快晚饭的时候,女儿还没回来,她不禁有些心急,怎么试了这么久,难道程师傅留晚饭了?不会啊,李妈妈都已经去接了。
忽然,门口一阵混乱,顾太太还没缓过神,只见李妈妈哭天抢地地跪倒在房门口:
“夫人,不好了,大小姐不见了。”
“说的什么糊涂混账话!什么叫小姐不见了?”
李妈妈一行哭一行断断续续讲述:
“回夫人,方才我跟着驾车的伙计去裁缝店里迎大小姐,到了店里,周师傅和我说小姐刚刚试好衣服离开,他吩咐了下人亲自送小姐回家。可小姐执意不肯,非要自己带着丫头溜达回去,周师傅只能送到门口。
我想着,她走之前说要去石头巷买糖糕,就赶紧去店里寻,可店老板说,这半天根本没有年轻小姐进来。
我把周围能找的地方都找到了,可还是没见到,伙计说会不会小姐已经自己回家,我就先跑回来,谁知……谁知门房的人说根本没见小姐……”
李妈妈说罢,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顾太太出了一身冷汗,努力镇静下来:
“先别慌,珍儿不是跟着一起的吗,珍儿虽然顽皮,但做事还算是上心,光天化日的,又是两个人一起,裁缝店离家这么近,那周师傅也是眼看着她们出门的,我想着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兴许两人一时顽皮,去别处逛了。李妈妈,你赶紧带着家里所有的下人出去找,把小姐平日会去的地方都搜个遍。“
李妈妈赶紧答应一声,领着家里所有下人出门寻找。顾太太一个人快步走到公馆门口,只盼女儿能速速回家。
眼看天色渐晚,公馆门口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顾太太愈发心急如焚,焦急地来回踱步,脑海中全都是女儿那张俏皮的小脸,都怪自己,好端端的非要去午睡,要是和她一起去,哪还会有这档子事……
忽然,大门开了,顾太太快步迎过去,一看是珍儿,她心中掠过一阵惊喜,但这喜悦很快就消失,只有珍儿一个人,未见女儿身影。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上前一把拉住珍儿:
“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小姐呢?”
珍儿面无人色,浑身发抖:“夫人,夫人,我对不起你,小姐丢了,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找不到啊!”
顾太太只觉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再次睁开眼时,只看到窗外漫天星辰,夜已深,房间里充斥着嘈杂的声响。
“夫人醒了!”
她听出是李妈妈的声音,赶紧挣扎着坐起身,顾老爷正坐在床边焦急地望着自己。
“老爷,婉如回来了没有?现在是什么时候?婉如,婉如呢?”
顾老爷赶紧上前扶住她,自己一样是心急如焚,可是他再也不敢让夫人再有什么闪失,她刚才已经晕倒过一次。
“你先别急,婉如还没回来,我已经让家里所有人都出去寻找,店里的伙计也都出去了,找到婉如之前,玉器店闭门歇业。”
“我的宝贝孩子,你究竟去了哪里,你这是要急死我吗……”顾太太再也控制不住,开始嚎啕大哭,
“老爷,婉如这次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珍儿,珍儿去哪了?她和婉如一起出去,为何最后只有她一人回来?她把婉如弄到哪里去了?”
老爷正要回答,那严素青不知何时已走到床前,手中端着一碗汤水:“姐姐,您大半日滴水未进,刚又晕厥过去,我刚让厨房准备的玉米莲子羹,先喝一口吧。”
“拿过去吧,我不喝,赶紧叫珍儿过来!”
“珍儿……”,严素青看了顾老爷一眼,似乎不太敢说话。
“珍儿已经被我审过了。“
顾老爷轻轻扶了一下顾太太的肩膀:“她说试完衣服,和婉如一起出来就沿着石头巷去那家糖糕店。忽然她脸上一阵痛,一摸,似乎是中了一记弹弓,巷子里分明是一个人没有,她便私下张望,心想肯定是哪个顽皮孩子打了弹弓就逃走了。
婉如只顾着往糖糕店的方向走,珍儿只想等找到这黑心孩子,骂几句出了气再追过去,可她四周寻了一圈也没见到。再去寻婉如,已经不见人影了。
她心想着小姐必是已经到了糖糕店,就赶紧跑了进去,谁知店里人说,这会子根本没见到有人进来。”
顾太太气愤不已:
“就这么不见了?!珍儿这丫头,亏我这么多年信任她,大白天她居然能把婉如弄丢。你去让她来见过,我必须当面问清楚。“
顾老爷也是一脸愠怒:
“已被我打了十几个板子,关起来了!
能问的我都问了,她说来说去也只有这几句。
糖糕店里找不到婉如,她就四处去找,说是把能想到的,小姐平日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可还是一无所获。
她最后心存侥幸,想着小姐说不定已经自行回家,回来后才知道小姐还在外面,她自己也吓瘫了,又被我打了板子,现在关在柴房。”
顾太太急火攻心,眼前又忽然一阵眩晕,她努力撑住,没有再倒下去:
“老爷,此次非同小可,光靠我们自家的下人和伙计,怕是力量不够啊,我们赶紧报官吧,让警局的人去找。”
“可是……”顾大人眉头紧锁:
“报官了,这事就闹大了,到时必然满城皆知。
婉如一个还未出嫁的清清白白的姑娘,如果传出去她独自出去一夜未归……这,这可让我们顾家如何见人,婉如…婉如只怕也承受不住这扑天的流言蜚语啊。”
“老爷……”顾太太再也撑不住,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都这个时候了,名节再重要,那也只能放在第二位。我已是40多岁的人,就这一个亲生骨肉,倘若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现如今,找到婉如,让她脱离危险困境,才是最重要的啊……”
“好好好,我知道了,夫人不急,放心放心,此刻是深夜,警局估计也无人当差,等天一亮,我就去报官。”
顾老爷心中尚存一丝侥幸,说不定,婉如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