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悦听说她四哥哥竟坐上了副会长,这倒是在他们预料之外,想来是有人见东来轩一时半会出不了大乱子了,卖个乖给东来轩,便把她四哥哥跟徐老一起推上去了。
帐房先生抓到了,织工也回来七成了,该撒的气也撒完了,等明日后湖的织工过来,东来轩又可以一切正常了。
事情处理完了,薛承悦也回到东院,命令红衣先回房,她自己去母亲房里请罪,不许她跟着。红衣哭哭啼啼地不肯,她知道小姐是怕她受牵连,可又拗不过小姐的命令,抹着眼泪往后院去了。
薛二夫人听到门上来报,二小姐回来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了,可心火却还盛。薛承悦进了母亲院子,母亲在正屋上首坐在,面脸怒气,张姨娘及薛承愉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陪着。
薛承悦进门直接在薛二夫人面前跪了下来,“母亲,女儿回来了。”
“你别叫我母亲,我担当不起,我没福能生出你这般有本事的女儿来。像你这般有本事的人,就不该待在家里,你应该去外面建功立业,还回来做什么?”
薛承悦听母亲说了这般动气的话,匍匐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母亲息怒。”
“你平日里争强好胜,我不过当你是和自家兄妹玩闹,无伤大雅,并未过分拘着你,没想到你越大越没了规矩,如今倒好,你一大家闺秀,居然抛头露面,在外面与一帮男子汉争长论短,成何体统?你父亲在世时,他带着你出门我管不了,如今他不在了,我管不了你了,你倒敢自己出门了。当日我就不该听你的,去霸着这份家产,还不如拿出去让他们分了,免得你在这里逞能,我也落得清净。”薛二夫人一边骂着,一边摸眼泪。
薛承悦伏在地上只是哭,一个辩驳的字也没有。
薛承愉跪在她母亲脚下,也陪着流眼泪,哭得梨花带雨的。
“如今我一个寡妇当家,你还有个未出阁的妹妹,这是是非非我们躲还来不及,你倒好,自己跑出门去招惹是非。你可替你母亲我想过半分,可有替你妹妹想过半分?如此自私自利,都是你父亲惯出来的毛病。从今以后,我们东院一家子女人,还有何颜面立于世间?我身为当家主母,如何向薛氏一门交代?你妹妹尚未论及婚嫁,外面的人要是知道我们东府家风如此,可还会有好人家来提亲?你想害了你妹妹一生是不是?只怕今后我们东院要被外人嚼出水来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了,从今以后,我跟你妹妹去你外祖家过,你就一个人好好守着你争来东西过日子吧!”薛二夫人嘴里一边骂着,手里拍得桌子砰砰响。
薛承愉听到母亲说要离开这个家,吓得不轻,拽着薛二夫人的裙角,一个劲地哭,“母亲,姐姐知错了,姐姐知错了。姐姐,你快跟母亲认个错啊。”
“我没有错,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我东院的,我为什么不能争?”
“你还死不悔改?好,你争,我把地方给你腾出来,让你好好去跟外面的人去争,只是你别说是我的女儿,我丢不起这人。”
“母亲,女儿并非与人争钱财,只是这都是父亲留下的东西,孩儿不能让别人拿走。”
“好啊,你能耐大,守着他留下的东西做什么,你去把他的人守住啊,来,你去与阎王爷跟前也争一争,把你父亲给我争回来。”薛二夫人起身一把抓住薛承悦的手臂,扯着她就往灵堂去,薛承愉和张姨娘哭哭啼啼跟在后面跑。
薛二夫人让薛承悦跪在她父亲的牌位前,喝到,“你把你父亲争回来呀!”
自薛二老爷过世了以后,薛承悦一心想着从前,却从未想以后,她以为只要还将日子过得如父亲在世时一般,就可以如同父亲还在身边一般,一切都不会变,所以她拼命要把从前的种种都留住,一样都不放手。可是如今,父亲变成了一个牌位,留住什么都没用了,他回不来了。
父亲回不来了!
“母亲,女儿错了,真的错了,您就打死……”话还未说完,薛承悦感觉到嗓子里一股腥甜,竟吐出了一口血,而后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刚刚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一屋女人,这会儿立刻又吓得六神无主了,掐人中的,递茶水的,嚷着请郎中的,一屋子的慌乱。
郎中来看过之后,说这是七情过度所致,如今心中郁结之气已散,已无大碍了,开了个方子慢慢调理,好好静养即可。
经过这次的事,薛二夫人借着女儿卧病在床需要静养,打发了家里一半的下人,男仆小厮只留了几个在前院和门房。若大一个东院,竟显出几分萧条的颜色来,一家子女人过起了谨小慎微的日子,从此,那东院的女人除了偶尔在薛家几院及伍家走动,便鲜少出门了。
那小厮上蹿下跳,吐沫翻飞,添油加醋把当年重振东来轩的功劳,全安在薛承悦一人身上,权当说书般,说给了二位公子听。
陈思远知道下人们是捕风捉影,不能尽信,不过薛承悦一个深闺小姐敢走出闺门管这些事,倒是有几分胆识。
柳秋阳不关心故事的真假,他知道这小厮是为了讨好他二人,多少有些装巧卖乖,“我问你,东院这两位小姐可有婚约在身?”陈思远听闻,笑着摇了摇头。
“当年薛二老爷过世时她二人都立誓要守孝三年。这薛家六小姐年纪尚小,还未说亲,这薛五小姐就不好说了。”
陈思远觉得这小厮说话好不通,这亲事说了就说了,没说就没说,哪里来的不好说?“怎么一个不好说?”
“听说薛二老爷在世时,有意招村塾里徐先生之子徐闻为婿,但薛二老爷突然过世了,这事便没了下文。如今这话也只是乡里乡亲在私下里传,也不知真假。”
陈思远觉得他二人才初到此地,就打听人家小姐的婚事,甚为不妥。“你别净跟我们说薛家,你们这里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有趣的人或者事?”
“我家老太爷平日里什么事都不干,只爱打草鞋,这事算有趣吗?”
陈思远与柳秋阳相视一笑,这事的确有点意思,他伍家也算家大业大,他一当家老太爷,打草鞋做什么,自己又不穿。
“我问你,你可在此地听说过一个叫凤鸣先生的人吗?”
“凤鸣没听过,鸡鸣倒是天天听到。”
两位公子被这小厮的蠢样子逗乐了,见也问不出些什么,柳秋阳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给他,那小厮千恩万谢的走了,临走还不忘说,以后两位公子想听故事,记得找他。
“我怎么觉得他跟见云楼的姑娘似的。”
陈思远笑着打趣他说,“你大概是挂念见云楼的哪位相好的了吧。”
两人说说笑笑回了院子,行礼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下人又打来水,稍作梳洗。一会前面又说伍家两兄弟回来,请他二人去伍和志院里叙话,两人不便耽搁,跟着下人径直往伍和志院子里去了。
把他二人请过来,是薛承忆的主意,她听闻今日母亲及两位妹妹得二位公子相助,特地备了宴席,聊表心意。
伍和玉向来修身养性,陪着喝了几盏便回去歇息了。剩下这三人,把酒言欢,直喝到月上柳梢。
“好久没喝酒喝得这般畅快了,只可惜明早在下要送我那姨妹上霞光寺,否则,今日一定要喝它个不醉不归。”
这伍三爷的姨妹不就是薛家东院的两位小姐吗?“这霞光寺一路风景可好?小弟初到贵宝地,还未来得及饱览此地美景,不如明日我二人与三哥同行,一来多个人多,多个照应,二来也当是我二人游山玩水了,岂不两便。”
陈思远知道柳秋阳的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想借此机会亲近薛家小姐吗?不禁失笑,又担心被伍和志看见,伤了柳秋阳的面子,遂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掩饰了过去。
伍和志心思单纯,哪里想得到柳秋阳藏着私心,一个劲的说好。
柳秋阳心里欢喜得很,酒也没心思喝了,胡乱应付了两盏,早早催着散了。
陈思远原本在席间是要打听一下凤鸣先生的事,可见柳秋阳与伍和志二人谈得投契,话间又多有提及各自家事,便不好打断,只是坐着陪了些酒便散了,心想要打听凤鸣先生的消息,以后机会多得是。
第二天清早,用完早饭,一切打点妥当,伍和志便带着陈思远及柳三人去了东院。
薛二夫人已经在堂屋等了,三人行礼毕了,薛二夫人问他们是否用过早饭了,若是知道陈柳两位公子一同前去,合该请他们来东院用饭的。伍和志说早饭是在他院里吃的,是薛承忆亲自打点的,薛二夫人这才说好。
薛二夫人叫下人请小姐,不一会儿薛承悦便一身素净的出来了。她没想到陈柳两位公子也在,回避已经来不及了,便大大方方行了礼。
“有劳姐夫及两位公子了。”
陈柳二位公子倒是恭恭敬敬还了礼,伍和志却只是笑,既不回礼也不说话。这丫头可从来没当面叫过他姐夫,从小就叫他伍三哥,就算后来他跟承忆成亲了,她也没改口,今天有外人在场,居然恭恭敬敬唤了他一声姐夫,他可得好好受用受用了。
薛二夫人担心一会日头高了,天气愈发炎热,张罗着起程,又叮嘱红衣,好生伺候,小姐的帷帽要记得带上。
柳阳秋一直向刚刚薛承悦出来的方向张望,看看是否还会有其他人走出来,可直到他们出发,也没见有人出来。
公子们骑上马,薛承悦由丫环红衣陪着坐马车,加上随从,一行十几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柳秋阳与刚刚来时不一样了,完全没心思欣赏沿途的风景,他一直以为承愉小姐也会去,原本是满心期待的,如今看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柳秋阳的心思,全落在陈思远眼里。
“小弟想向三哥打听一个人。”陈思远决定用这个机会向陈思远好好打听一下凤鸣先生。
“什么人?”
柳秋阳听闻陈思远要打听人,知道他要问凤鸣先生的事,这倒引起了他的兴趣。
“三哥可听说过一个叫凤鸣先生的人。”
“没听过。凤鸣先生是何人?”
“这凤鸣先生啊,是几年前在江南名声大噪的书法大家,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都只闻其名,却不曾见其人。陈世伯极其仰慕凤鸣先生,尊其为当世米元章。”柳秋阳说道。
“原来如此。只是在下向来在诗词书画上乏力,又居于乡野,孤陋寡闻了。若是在下岳父在世,说不定他老人家能知道。当年他可是遍交江南文人志士,只可惜……”伍和志说着便无限惋惜的摇了摇头。
“小弟这两日常听人提起这薛二老爷,不知他在世时是何等人物?”陈思远自从到了此地,便对这个薛二老爷极感兴趣。
“用村塾里徐老先生的话说,我岳父乃是人中鸾凤,文中龙虎。只可惜天妒英才……”
“听三哥所言,薛二老爷曾多番游历江南,四年前可曾去过苏州?”
伍和志想了一想,四年前薛承忆头胎早产,他岳丈大人便是从苏州寻回来的,当时一起回来的还有薛承忠,薛承悦及徐闻。当年薛二老爷在世时,常带他们这些小后生们出去游历,那次若不是他娘子身怀六甲,他也一道跟去了。
“去过,当年同去的还有承忠兄弟和……徐闻。”当年薛承悦跟着薛二老爷出门,只有东府几个要紧的人知道,对外说是外祖母想念,接去住一段时间。
陈思远多方思忖,怀疑薛二老爷极有可能就是凤鸣先生。一来,薛二老爷出现在苏州的时间,与凤鸣先生的墨宝流入字画行的时间对得上。二来,当时徐闻也在苏州,则那个“外地口音的瘦黑徐姓小书童”不是他认识的那位徐大人还能有谁?
柳秋阳也想到了这一点。“三哥府上可有薛二老爷墨宝让我等瞻仰一番。”
伍和志微微一笑,“二位贤弟是以为在下岳父便是那凤鸣先生吧。即是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呢。”说罢勒了勒马绳,放慢了脚步,等薛承悦的马车上来。
“悦儿,我有件事得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