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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天气原本就炎热,外面倒还过得,可马车里面捂得严实,红衣热得不耐烦,几次三番要掀开帘子,都被薛承悦制止了。如今听到外面叫,可不正中她下怀,即刻掀起了帘子,把身子探了出来。

薛承悦听伍和志有话问她,便问道,“何事?”

“妹妹可知,岳父大人在世时,可曾用过凤鸣先生的名号?”

“不曾。”

“那妹妹可曾记得,岳父大人在世时,可有提起过一位叫凤鸣先生的书法家?”

薛承悦眉眼轻轻一垂,抬眼说到,“不曾。”便叫红衣放下帘子,红衣哪里肯,一不做二不休,她直接坐到马车外面去了。

伍和志见没问出些什么,便对二位公子说,“在下有收藏几幅我岳父大人的墨宝,下山后可让二位公子瞧瞧,看看是不是你们要寻找的凤鸣先生。”

陈柳两位公子听闻,道了多声多谢。

薛承悦早就听徐闻说过,自从几年前凤鸣先生的墨宝闻名于世后,便有各方人士在打听凤鸣先生的消息,没想到如今竟有人找到这里来了。难道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吗?原本这天下就没有什么天衣无缝的事,被发现只在早晚。

凤鸣先生的线索在这里似乎又断开了。

伍和志又跟陈柳两位公子说着些乡土人情,当地的奇闻轶事,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半山腰。前面路窄坡陡,不便马车行走,需得步行上山。三位公子下了马,薛承悦戴上帷帽也下了车,一行人便在半山腰的凉亭里稍作休息,薛承悦歇在亭内,其他人歇在凉亭外的树荫下。

亭子是个未经装饰的普通凉亭,不值一提,倒是亭子旁边的石头上刻着的“且停亭”三个字,引起了陈柳二位公子的兴趣。两人仔细端详了一番,陈思远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字就是出自凤鸣先生之手了。看来这薛凤鸣与银斗村的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伍三哥可知这且停亭三字出自何人之手?”陈思远琢磨,若能找到此三个字的出处,便能顺藤摸瓜,找到凤鸣先生了。

伍和志想了半晌,支支吾吾也说不清,“这个,这个还真不知道,原本就一普通凉亭,也不知哪天就突然有这么一块石头立在这了,大概有好几年了吧。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字可是真好啊,村塾先生都说,这字比我岳丈大人的字还要胜出一筹。我岳丈大人的字,在我们岳州府,那可是鼎鼎有名的。”

“依在下推断,这字应该就是出自凤鸣先生之手了。村里可有其他人知道这字是谁人所题?”

“这平日里上山去寺里烧香拜佛的大多是些妇人,她们能知道些什么。况且在这一带,还真没听说过凤鸣先生的名号,就算这字真是他所题,或许只是路过此地,突发感慨,写了这几个字也说不定。”

文人墨客突发感慨而题壁的事倒是常有听说过,可这字是刻在石头上的,这不像是兴致所至留下的,倒像是计划好的。

而且按伍志和刚刚的说法,这薛二老爷也不是凤鸣先生了。

一路上陈思远问了不少关于凤鸣先生的事,既然线索又断了,也不好再纠缠,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徐闻跟凤鸣先生是脱不了干系的。

薛承悦在凉亭内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内。

“红衣,去跟伍三哥说,时候不早了,该出发了。”

他们将车马留下,着一小厮看管,其他人步行上了霞光寺。

霞光寺毕竟只是个村野小庙,即无香火鼎盛之势,也无恢弘大气之姿,不过是一方百姓求神拜佛寄托精神之处罢了。薛承悦说要去后堂佛音堂诵经,三位公子本就对礼佛不感兴趣,便由得她去,三人便在院子里柏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陈思远见柳阳秋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碍于伍和志在场,又不好说什么,问他要不要去周围看看,他也懒得去。陈思远只好一个人周围随便走走。

话说薛承悦转过正殿,却并未去佛音堂,她支开红衣,一人到了后院。院里就一个光着膀子的光头和尚正在往水缸里倒水。

“念恩师傅。”

那光膀子的和尚听见有人叫他,回头一看是薛承悦,哎哟一声,从衣架上扯了件僧衣穿上了。这和尚不仅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就是面上也全无出家人的平和之相。光头和尚走到薛承悦身边,双手合十,喊了声“阿弥陀佛”,又问道,“小姐怎么这么热的天,还往庙里来了?”

薛承悦也不看他,颔首悠悠地说道,“前天夜里,我家北院的大哥哥遭歹人伏击受了伤,至今起不来床,我上庙里来在菩萨面前求个平安,顺便来看看你。”

“大公子?我打的明明是大老爷啊!”难倒打错了?

薛承悦抬起头来看着和尚,和尚这时才知道自己上当说漏了嘴。“那老东西该打。二老爷在世时,跟个活菩萨似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个阎罗夜叉一样的哥哥?如今二老爷不在了,他不看顾你们东院也就算了,还尽盘算怎么将东院的东西划拉进自己院子,没打死他算他走运。”这和尚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你小声点,怕人不知道是你打的么,如今我大伯已经将此事报官,这官府查不出来也就罢了,万一被查出来,就算你能受得住官府的责罚,我家大伯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查到就查到,老子不怕,反正在这个鸟地方,天天给这帮和尚挑水,老子早就不耐烦了。查出来我就跟那老匹夫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一条命抵一命。”

薛承悦知道这和尚现在还在气头上,何况他也是为了东院,因此也不好责备他。

“不可莽撞。那日可有人知道师傅下山?下山后可有人看到师傅?”

和尚挠了挠头,什么也想不起来,当时怒火中烧,眼见天一黑,就摸黑下山了,走得又急,他倒是没看到人,但不知有没有人看到他。

“官府现在推断是流民偷窃钱财,被我家大伯撞见才出手伤人的,暂时应该查不到你这里,若万一查到,切记不可逞一时之勇,若官府拿不出确实依据,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以后不可在再莽撞行事了。”

和尚一想,这事迟早要查到他的,大老爷在之前是见过他的,那天晚上虽然他蒙了面,但是从身形也不难推测出是他,就算一时没想起来,以后总会想起来的,要是他让官府拿住了,薛家人都知道二老爷是他救命恩人,这事发生的时间又巧,而他偏偏在大老爷身上打了十二闷棍,若东窗事发,肯定是要牵连到东院的。若因他的一时莽撞,而让东院的夫人小姐跟着受罪,他岂不是辜负了二老爷的施饭之恩。

“小姐,在下在此要向小姐辞行了,二夫人面前,还请小姐代为转达,就说赵某不能当面给她叩头辞别,请她见谅了。”

“辞行?好端端的,突然辞什么行?”薛承悦不知突然他为何会说起要辞别。

“其实在下早就想离开这里的,只是一想到二老爷的恩情尚未报答,所以一直待在这寺庙里。如今,在下犯了事,若不走,恐东院遭受牵连,所以干脆借着这个机会,离开这里。”

“那你可曾寻得好去处了?”薛承悦想,他离了这里也好,天大地大何愁没个容身之处,他本就不是清心寡欲,可一生长伴青灯古佛之人,这村野小庙并非他的归宿。他虽鲁莽,可也并非恶人,去到外面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作为。

和尚摇摇头,走到哪算哪,他孤家寡人,无牵无挂,何愁没个去处。

“我倒是替你想到一个去处,但能不能成却不好说,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小姐读的书比在下多,主意也比在下多,有话不妨直说。”和尚的心思是只要离了这破庙,去哪里都好。

“我有个表哥,此时正在福建水军做监军,现在沿海倭寇海盗时有扰民,张大哥水性好,又有一身力气,不如我修书一封给我表哥,让他寻个机会,将你安排到军中,若能成事,大哥便有了一展拳脚的好机会。”

和尚一听大喜,“若是如此,甚好甚好。”

“只是还有一事。”

和尚怕有什么变卦,刚刚还笑开花的脸马上严肃起来,“什么事?”

薛承悦抿嘴一笑,踮脚凑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和尚呵呵笑了起来,“甚好甚好。”

陈思远在院子里闲逛,这日头渐高,天也越来越热,走到一个幽闭的夹廊,却吹来一阵凉风,原来这夹廊看着幽闭,走到那头,却可以看到群山环绕的银斗村,因前面开阔,地势又高,自然山风不断。陈思远正享受这清凉,忽然听到一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发现薛承悦在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与一和尚说话。陈思远想,大概是薛小姐遇到大师讨教几句,可说着说着,两人竟低声耳语起来。陈思远觉着这事不一般,薛承悦一大户人家的小姐,跟一个和尚为何如此亲密。

薛承悦在佛音堂念完经,便出来与大伙汇合一起下山了,全然没有提及她在后院与那个和尚的事情。

回到薛家东院,二夫人早已叫人备下了茶水。见他们进来,又吩咐下人去北院把公子小姐们都叫过来也一起喝。

薛承悦回屋洗了脸,又重新匀了面,换上一身家常的衣服才又出来。一会儿,薛家的公子小姐们都过来了。小辈们给他们二娘请了安,小姐们便在厅内帘子后面坐下了,公子们也在外间厮见完毕各自落座。

薛承惟偷偷从帘子后面伸出脑袋,见外间有两个极俊秀的陌生男子坐着,便问薛承愉,“六姐姐,外间那两位俊俏后生是何人啊?”

薛承愉把薛承惟拉回来,说到,“一个是伍家二哥哥的小舅子柳公子,另一个书生是柳公子的朋友陈公子。”

“哟,姐姐知道得挺清楚的嘛。”

薛承愉见她打趣自己,掐着薛承惟的脸说,“你现在大了,学会胡说八道了,你们城里的大家闺秀可都如你这般口无遮拦?”

“好了,越说越没谱了。一会儿我们上后山给爷爷奶奶还有我父亲坟前去磕个头吧,难得人齐。”这内厅与外间就一帘之隔,薛承悦怕她二人的谈话被外面的人听到。况且她还有其他事情要安排呢。

“啊,这么热的天……”薛承恩一听不乐意了。

“那我也跟你们一块去吧。”去岳父大人坟前磕头,伍和志也是得去的。

“三哥哥不必一起去了,承忆姐姐有孕在身,况且你家现在又忙,三哥哥这两天尽往这边跑了,再不让哥哥回去自己家理事,一来劳累了姐姐,二来倒显得我们薛家不近人情了。”二夫人也连声附和,伍和志一想也是,别的倒不说,天气这么热,陈思远和柳秋阳两位小爷身娇肉贵的,跟着跑了一早上了,要是把他俩累着,倒不好跟二嫂嫂交代了,于是依了薛承悦的意思,喝了些茶水,闲聊了几句,便带这陈柳两位公子回伍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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