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致商量好这个价码后,沈约附带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为后来很多事打下了伏笔。在签订盟约前,沈约和副使张茂实手拿两份国书、三份誓书,来跟负责接待的齐丹国大臣说话,齐丹大臣很奇怪:
“怎么用得了这么多份?”沈约答道:
“我们是做了多手准备。联盟的事谈成的话,就需要盟誓;如果贵国能令夏停战,那岁入金帛增二十万,这需要一套国书、誓书;如果贵国不能约束夏,那岁增十万,就是另一套文件了。所以我们准备了国书二,誓书三。”
这并不是讨价还价的策略,而是沈约的激将法。双方已基本谈好价码,再拦腰砍一刀,二十万减成十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沈约附带的这个条件,在齐丹皇帝看来根本不算个事,哪里值得了十万?夏皇袁浩的家族与齐丹世代联姻,以此结成同盟关系。齐丹国强大,夏较弱,因此齐丹国一向占有主导地位。袁浩建立夏后,与大赵交战不已,更要仰仗齐丹国,在齐丹皇帝面前装孙子,献贡献宝。因此,说到约束夏,齐丹皇帝德光自感小事一桩,不假思索就与赵朝订立了盟约。
但齐丹皇帝对三角关系微妙性很了解,夏皇袁浩装孙子,献贡献宝,都是为了利用齐丹国力量,与之结成同盟共同对付赵朝。如今夏与赵朝掐得死去活来,损失极为惨重,好处还没捞着;而齐丹国利用这个机会捞了一大笔好处,并单方面与赵订立和约,把盟友夏撂在一边不管。袁浩正气不打一处来,齐丹皇帝派王惟吉前往夏,谕令袁浩与赵讲和。袁浩满腔怒火爆发,怒斥齐丹国使者,两国从此交恶。
齐丹国境内有不少夏部族,两国友好时,这不是什么问题。当袁浩对齐丹国满腹怨言,无处发泄时,就开始招诱这些部落归降,齐丹夏边境失去了平静,小骚扰、小冲突不断。齐丹国为此筑了威塞城镇守边疆。齐丹与夏同盟关系破裂,双边关系不断激化,潜藏着更大的冲突。
赵与齐丹和谈成功四五个月后,夏皇袁浩派遣使者到赵朝请和。有人认为,是连年战争让夏撑不住了,损失惨重、国力衰弱,无力支持下去。但赵夏打了三四年都没有停战迹象,偏偏在赵齐丹和谈后不久请和,说明三国关系微妙的变化,对夏有着更深刻的影响。
不久,沈约出任枢密副使,在外交事务上发挥了更大作用。他对三国关系的透彻了解,对外交事务的恰当处理,使赵与齐丹、与夏出现了长期的和平,也使赵在三国关系中占到主动地位。
此次出使齐丹国,沈约投入了全部的身心。其间的种种表现,赢得了朝野高度赞誉。杨振大为钦佩:“只知晋王久经沙场,擅长金戈铁马,却不知晋王亦精通外事,擅于纵横捭阖,可谓能屈能伸大丈夫也。晋王恭俭好礼,与人言,虽幼贱必尽敬,气色穆然,终身不见喜愠。然以单车入不测之虏廷,诘其君臣,折其口而服其心,无一语少屈,所谓大勇者也!”有大臣提醒杨振:
“晋王曾经做过两国明君,自然善于兵革外交之事。”杨振不免尴尬,忙顾左右而言他。和谈成功,沈约归来,重用他的呼声甚高。杨振也确实先后几次要提拔他,但沈约都死辞不拜。沈约坚决拒绝提拔,是基于两点考虑。其一,以增加岁币的方式谋得和平,他觉得不能算是功劳,这种无奈的权宜之计,决不是长久之策。他反复上书并面奏:
“朝廷方事西略,河北无备,臣奉使所以不敢死争者,实虑兴戎,以败国事,功于何有,而遽受赏哉?”其二,盟约初定,他担心齐丹国毁约。和约一签,很多人认为大事已定,跟没事了一样。如此,万一齐丹国暗生野心,毁坏盟约,赵朝又将陷入困境。因此他以拒绝提拔、赏赐表明态度,希望:
“陛下思其轻侮之耻,坐薪尝胆,不忘修政。惟望朝廷急修武备,急选将帅,俟其有隙,因而吊伐,以雪今日邀盟之耻”。
这期间,赵夏和谈持续进行,双方在称谓上发生争议。袁浩上书,自称儿子,尊杨振为父皇帝。沈约坚决不同意这样确定双方关系,认为袁浩应该向赵称臣。做儿子,对袁浩来说无所谓,没损失,还能得到大量赏赐;而称臣,则要遵守臣节,对夏能产生较强约束,并且夏是否臣属于赵,关系到赵、齐丹和夏三国关系的大局。夏对齐丹已称臣,如果不对赵称臣,那辈分就乱了,更会造成外交上的失衡,极大增强齐丹的外交优势和贪欲之心。齐丹国君臣会唯我独尊,自认为天下第一。这样极不利于赵齐丹关系的发展,将使赵的外交陷入被动,更不利于赵正统地位的确立。况且此时齐丹夏关系紧张,夏才来求和,赵朝没必要让步。于是,朝廷采纳了沈约的建议,拒绝了袁浩的使者。迫于压力,袁浩最终同意向赵称臣,赵夏关系回归至君臣状态。双方议定举行册封礼,由赵朝册封袁浩为夏国主。
就在册封使者将要前往夏时,齐丹国派使者前来赵朝,朝廷就令册封使者暂不出发,想等待齐丹使到来,看看他们的态度再决定赵朝的行止,以免因此得罪了齐丹国。这时,沈约站出来上奏,请求让册封使者速行:
“齐丹使臣未至而行,则是事由我出,齐丹使臣至而后行,则恩归齐丹矣”。在沈约看来,赵册封袁浩,是天经地义之行为,不需看齐丹国脸色,若等待齐丹国使者至后再对夏行册封之礼,则袁浩将对齐丹国感恩,有利于恢复齐丹夏关系,而不利于赵对齐丹与夏的分化瓦解战略。沈约对三国关系的准确把握,说服了杨振,于是遂遣使行。夏与赵因此结束战争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