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正不胜酒力,昨夜跟他们喧闹了一宿,清晨醒来便觉得太阳穴隐隐胀痛,脸色都青白几分。
他打来一盆温水洗脸,俯下身时,清澈的水面倒映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脸上镶嵌的一双黑眸古井无波,若不仔细观察,就看不见背后隐隐约约的红光。
他的这双黑眸,是清莲君赐予的。当年清莲君把他收到座下,不想他的双眼惹来宫中非议,便用灵力在他额前画下混淆咒。因此在外人看来,他的眼睛是黑色而不是红色的。关于他赤瞳的秘密,在其他离字辈的流浪孤儿离宫后,估计只有清莲君、绿袖和红云三人知道了。
“好吓人啊,他的眼睛竟然是红色的。”
“他是恶魔!恶魔!别过来啊!”
“呸,真是晦气,下次你再用你这眼睛看我,我就再打得你起不来!”
“别看他的眼睛,会死人的!”
旁人的嗤笑宛如恶魔的低语,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耳旁,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特别”之处。
从小到大,他因这双赤瞳挨过的打、受过的饿不计其数。很小的时候,他常常在黑夜里暗暗哭泣,埋怨老天爷为什么给了他这么一双眼睛,带给他这么多不幸。
但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发现其实不能怪罪他的眼睛,究其根本,还是自己太弱了的缘故。要是他到达了所有人都仰望的位置,就再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因此,他暗自发誓,不论处于各种境地,都要力争高位!
清莲君就是他第一个跳板。
跟在清莲君身旁两年,她教他不少礼义正道,他明面上学得认真,也按照她的意愿表现,可心里仍旧嗤之以鼻。说到底,他和清莲君不是一路人。
清莲君自降生就是众星捧月的预备花神,有父母怜爱、名师教导,世界在她面前都是光明的、美好的,她也因此不染尘埃,皎皎宛如月光。她看到有人在黑夜里苦苦挣扎,想要拉他出来,殊不知,这样的人在黑夜里待久了,是会被月光给灼伤的。
他不能依靠别人的保护,也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则有一天光明逝去了,黑暗会将他凌迟。因此,就算他看出了清莲君待他的好,他也必须强迫自己去怀疑清莲君别有用心,这样才能保持清醒的理智,一步步实现他的目标。
圆润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盆中,引起圈圈涟漪,水中的倒影渐渐模糊。
……
离正换好衣服去殿前当差,却见清莲殿气氛十分低迷,往日收起来的帘帐也全都放下,重重叠叠地遮住了日光,也拒绝了清风入内。
绿袖端着一盆清水从里面走出来,脸色有些疲惫,看见离正,她松了一口气:“你来得正好,进去守着,我去熬药。”
离正顿了一顿,心里已经知道是清莲君又寒疾发作,陷入了沉睡。不过这次似乎十分突然,昨夜他们分明还说过话,谁知一回去就……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绿袖接着说:“昨夜大人一回来,就取来画卷帮丹澄花君画像。她本来身体就不好,还透支了灵力,画完直接就发作了。”
离正沉重地点了点头,掀开帘帐进内殿去。他经历过几次清莲君的寒疾发作,早就波澜不惊了,他轻车熟路地将暖炉调整好方向,对准清莲的床,然后在一旁的矮桌后坐下,翻阅一些书籍打发时间。
这些书也是平日里清莲君看的书籍,上面用娟秀的簪花小楷做着批注。清莲君读书很是独特,先是用她独创的奇怪符号将文言句读,然后再用简化了的字将文章重新摘抄在一旁,最后才是批注。
离正十二岁以前没有识过字,跟在清莲君身边后也没有主动提起,清莲君以为他识字,便派给他管理档案的任务,他才窘迫地跟清莲君阐明。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清莲君愣了愣,却没有轻视和鄙夷,只是笑着说:“作为花神座下的侍童怎么可以不识文断字,以后我教你。”
清莲君用行动证明了她不是说说而已,从识字断句到理解文章,她事无巨细缓缓道来,耐心而不觉得厌烦。
三年的学习时光,离正觉得是他短短人生中最轻松舒适的一段时间,虽然多了一个红云在身旁插科打诨、叫苦连天,但他在心底里十分感激清莲君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而且,他也是从那时起,意识到在清莲君心里,他和红云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