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晚餐愉悦而又轻松,雨桐调皮地要求姨父在美食面前再讲一遍当年他们的爱情故事,他的姨父一开始半开玩笑着讲了些截然相反的事情,后来在陆阳阿姨强烈的抗议声中才再一次道出雨桐之前听过的那个版本的故事。他们打趣说笑,其乐融融,后来陆阳阿姨接了一个电话,它短暂地打破了他们原有的氛围。接完电话后只见陆阳阿姨慌张地对雨桐的姨父说道:
“糟了,程会长刚刚通知我协会的年会要提前一天举行。”
“怎么了,我记得去年还提前两天了呢。”
“这次不同,今年要重新选举协会理事会成员,所以工作任务比去年要繁重很多。”
“你每次都担心,但到最后都完成得很出色。”
“这次时间真的不够用,光打通知电话就要花一天的时间,如果能多给我一天时间就好了。”
“看能不能找个熟人帮忙呢。”她的姨父建议道。
“年底了,只怕大家手头上的工作都很紧呢。”陆阳阿姨一脸的愁容。
“我可以帮忙啊,阿姨,”雨桐自告奋勇说道,“我想打电话应该不会太难吧。”
陆阳阿姨看了看她,脸上的担忧刹那间一扫而光。
“就是你了。”她笑着说道。
第二天雨桐去了陆阳阿姨的办公场所。她的任务是给协会里的成员——将近一百个企业的董事长或总经理打电话,通知他们年会举行的时间和地点。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隔着电话的缘故,雨桐心里丝毫没觉得胆怯,她先是客气地同对方打招呼,然后再不紧不慢地把消息告诉人家,她吐字清晰、语气大方,一点都没有新手的青涩。
“没想到你身上藏了这么大的本领!”当雨桐打完第二个电话的时候,陆阳阿姨高兴得称赞了她。
那天,办公室里除了陆阳阿姨这位协会秘书长之外,协会的会长和两位副会长也都在场,他们也纷纷称赞她,尤其是程会长,前后共夸了她三次。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她的内心自然很欢喜,她更加认真地完成了后来的工作。
如果说白天的工作经历让她感觉新鲜而又美妙,那么晚上聚餐时的见闻对她来说则是意义非凡。那天工作结束之后,他们五人去了一家饭店用餐,饭店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他们点了七八样家常菜,并让店家热了一瓶黄酒。
两位副会长性格迥异,年长的那位姓杨,他的脸上习惯性地保持着微笑,但很少开口。年轻的那位姓缪,他是他们三人中最为健谈的一位,大家才刚入座,他便开口对程会长说道:
“老程,今年欧洲的大单可全下到你们家了。”
程会长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我听说两个月前为了赶美国的订单,你下车间监督了足足半个月,我看你是恨不得要搬到厂里去住啊!”
“客户第一次下单,哪敢怠慢啊!”缪会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大客户首次下单,是该认真对待,你的精神值得学习,但身体也要注意啊,”程会长说着把脸转向了杨会长,“我说得没错吧,老杨?”
原本只是微笑倾听的杨会长开口回应道:
“我们这些人中数老程最会关心人了,而小缪这帮年轻人又这么踏实努力,这真是我们协会的福气啊!”
程会长听了满意地笑了,他说:“老杨话虽不多,但句句都是暖人心的。”
“可不是吗!”缪会长附和道。
短暂地安静了两分钟后,缪会长又开口对程会长说道:
“程慧放假在家吧,有空叫她上我家玩,我家女儿啊天天把‘程慧姐姐’挂在嘴上。程慧这孩子聪明又能干,哪一天等她接了班,你就有清闲的日子过喽。”
“程慧这孩子资质不错,是个能挑起大梁的人,”程会长接过话说道,“可人家早就拒绝过我啦,她念完大一的那个暑假,我有意安排她去公司实习,她却告诉我自己已经找好工作了,没过两天她去了一家甜品店上班去了。这孩子想法跟常人不一样,几年前安排她出国读书,她说什么都不去,她只走自己想走的路,我们做父母的强求不来啊!”
“确实不能强求。”缪会长说。
程会长又特意转过头对雨桐说道:“程慧是我的女儿,她比你大不了几岁。”
“一个漂亮又有礼貌的女孩子。”陆阳阿姨对她作了补充。
雨桐内心虔诚面带微笑地听着一切,脑子里情不自禁勾勒起程慧的形象来。
接着大家开始吃菜喝酒,雨桐也跟着喝了一小杯温热的黄酒。多年过去之后,雨桐仍然记得程会长的模样,她觉得他是一个慈祥的长辈,一个不折不扣的好父亲,尽管他把自己说得有些糟糕。她记得刚喝完第一杯酒,他又谈起了他的女儿。
“那个暑假,程慧迷上了韩剧,每天从甜品店下班回来后就守着电脑看连续剧。她忽然不来缠我,这让我多少觉得有些失落。有一天我主动去她房间找她,我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她正在看什么,她说在看一部很感人的韩剧,讲的是一个古代朝鲜国王同一个巫女的爱情故事。我说这哪里是韩剧啊,简直就是童话故事嘛!程慧听后白了我一眼,我连忙又笑嘻嘻地问她正在播放的画面在讲些什么呢,她说正播到国王生病了,巫女来到他的身旁守护他。我凑近看了下,说这国王怎么躺地上睡觉啊,这不打地铺嘛!她说她也不懂,也许古代朝鲜的贵族就流行这样打地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便兴奋地对她说:‘女儿啊,那我们也当过贵族呢!你还记得当年你妈妈带着你去我工作的地方住过一段时间吗,那时我们就是把褥子和被子直接铺在地上睡觉的。’她回答说:‘是啊爸爸,我都记得,所以现在我喜欢睡高一点的床,这样让我觉得更有安全感。’孩子的这句话让我深感惭愧。
“说到惭愧不得不提我干过的最糟糕的一件事情。那一年程慧八岁,差不多正月中旬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准备出远门去往我工作的城市。过年期间不少亲朋好友都说程慧这孩子长高了不少,他们的话没少让我担心。在我准备去火车站买票的那一天,我先在家里给程慧量了身高,结果我的担忧被证实了,那孩子坐车已经需要买半票了。当时我非常强烈地想省下那张票,于是整个上午我都在家里想办法。最后那张票确实是省下了,上车之前我让程慧装进一只蛇皮袋,我把她连同另一袋行李一起拎上了火车。现在想来真是后怕,当时要是把孩子闷坏了我怕是要懊悔一辈子了。有时想想当年的自己真觉得可笑至极,怎么就抠到了那种程度!”
程会长刚说完,缪会长便开口说道:
“更可笑的事情我都做过呢!十七岁那年我第一次准备出远门去投奔我堂哥,我们提前讲好了他去车站接我的。因为兴奋过度,我瞒着所有人把车票买早了一天,我想反正我已经把我堂哥的电话和地址都抄在纸上了,没什么可担忧的。结果老天爷和我开了个玩笑,等我坐车到站后我发现随身携带的钱没了,更糟糕的是那张记录堂哥电话和地址的纸也没了。后来我整整挨了一天的饿,天快黑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便朝着车站附近的一家面馆走去,面馆门口摆放着两三张桌子,桌上还留着几碗店家没来得急收拾的剩面汤。我犹豫了两秒钟,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向饥饿投降,坐下来把桌上的剩面汤给吃了个精光。吃了两碗才垫了个底,你说当时那些人怎么就不多剩两根面条呢!”
缪会长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大家也都跟着笑,只是深浅各不相同。
之后他们又分别谈了一些其它曲折而又精彩的经历,那些经历听起来使他们像足了冒险家。雨桐并没有为他们那些艰难的经历感到难过,相反她听后觉得很钦佩他们,她甚至有点羡慕他们。就在那天晚上,她胸膛里的那团热情又开始蹿起了火苗,它原本是模糊的、稚嫩的,而那晚它似乎变得成熟了一点,它的雏形也已经开始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