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回来了!”
柳依依出屋子时,同楚攸宇撞了个满怀,近来楚攸宇又高了许多,现竟比柳依依还高了整整一肩。
“回来取些东西。”
“想是没钱使儿了吧?”
楚攸宇也没否认,也没回答,只顾翻着黄花梨木雕漆匣子。
“这是什么东西?”
柳依依取来看了说道:“这不是当初结诗社留下的稿子。”又递还了给他。
他开始兴致盎然地吟诵起来,读到了韦应天的诗句: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
“不过二载光阴,却恍若隔世,”楚攸宇冷笑道,用他眼泛桃花的眸子打量着柳依依,眼里满是柔情,又念道柳依依当日诗作:
月晓樱花开,月昏飞满天。
同饮灞桥水,问君往哪边?
“今夜替我铺好被褥。”
柳依依有些子吃惊的样子,瞪大了她小鹿般的眼睛问道:“什么?你夜里要回来?”
“嗯,好久没回来了。”
“哦……哦好的!”
楚攸宇的眼睛像是弯成了一对月牙,站起了身,拍了两下子柳依依的乌发,招了招手就走了。柳依依摸着脑袋,手缓缓滑到了发烧般的脸上,呆呆的望着楚攸宇走远。
庭院里摆满了秋菊,桂花也开了,满园都是甜甜的香气。刚入了中堂,楚攸宇与薛霏霏迎面相视,二人目光相对,楚攸宇撇开了视线,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薛霏霏一脸愁容,伸出了细白的手。这时的薛霏霏不再似女儿家时模样,束起了盘螺发髻,饰着金梳背和簪子,蓝紫相间的衫子衬得他愈发端庄秀丽起来。
楚攸宇强忍着,转过了身,脸上又挂上了温存的笑,谦和地问道:“嫂嫂,有何事?没事儿,我可先走了。”
“诶……你却先等等……”薛霏霏绞着衣袖,低头只光抬眼看着长廊上的楚攸宇,说道:“二郎,却别……生我气了,就从前一般同我说说话吧!”
楚攸宇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却克制着说道:“嫂嫂,怎说出这番话来?你我之间可没什么从前如今。”
“可……”
“没什么可了,嫂嫂只照料好大哥哥便是了。”
“……真不能回到以前了?
楚攸宇眯着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笑面如春,抖了抖蔽膝,朝薛霏霏一拱手,便拂袖而去了。
天空的乌云聚集了起来,风吹得窗户儿开开合合地,柳依依整理着案上的书帛,对掸着蓝釉色瓷器的司音说道。
“看样子天要雨了。”
整个屋子暗了下去,远处雷电交加,白蛇般的闪电,在人脸上留下了青色的印记。
“滴答、滴答……”地,雨珠子滴落地上,不一会儿,雨就大了起来,落满了芭蕉叶,“哗啦”一下子,全倾涌了出来。
“司音,从隔间取了油伞来。”
“雅南姐姐,你这会儿出去干嘛?”
柳依依编着盘着的辫发,两段的辫子垂落下来,不施粉黛却似妆,披着绿纱的对襟襦裙。
“接二哥。”
“你不是糊涂了吧?二哥都多久不着家了。”
“哪儿这么多多余的话呢,今儿二郎亲口同我说的,还能有假,你只管拿去吧。”
司音无奈之下只好取了把油纸伞来。
“可真真糊涂,怎么只取了一把来?”
司音年岁还小平日少不得心大犯错的,果又取了把红的来。
“却找不着平日用的了,只拿着大郎成婚时的,凑合用吧。”
柳依依拿了过来,又披上了蓑衣,穿上了木屐,就出了宅门。
“风月阁、风月阁……坊的西南……”柳依依一路上念叨着。
终是到了平康坊,在里头转了好一会儿,才寻到了风月阁,看起来倒是个挺风雅的院子。柳依依刚要往里头进,就被门口揽客的妈妈拦下了。
“小娘子,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儿,莫不是想来这儿作买卖?”鸨儿朝柳依依戏虐地说道。
柳依依慌张地解释道:“确不是的,我只是上这儿寻个人。”
“寻人?这里的嫖客又不知谁是谁的,莫到时辱了你的清白。走吧、走吧。”
“但我确同那人说好了的……是国公府的楚二郎。”
“楚二郎屋里玩得正兴呢,我现叫人通报,莫不是扫了主顾的雅趣。我可不能砸了自个招牌。”
柳依依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我认识你们这儿的绿珠娘子。“
“绿珠?”鸨儿思索了一番,想着她也是这儿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须得给她些脸面,就吩咐一旁的小厮到楼上回句话。
阁上,楚攸宇同一帮纨绔子弟正玩得不亦乐乎,身旁尽是温香玉软、衣带渐宽的妖娆女子。
“二郎……今日好似吃了许多闷酒,却少……”
楚攸宇斜眼看着,端着绿珠的下巴,醉醺醺地说道:“你也要管我了?”接着就掀了桌案,瓷盘酒器摔了一地,乐妓错弦,众人都停了下来。“一个二个的都要来教训某,某岂能任人摆布?”
窗外头突然暗了下去,接着就是一阵雷鸣电闪,绿珠在一旁劝着,又安抚着在席的宾客。
“在席的贵宾公子,今个楚二郎吃昏了酒,今日外头雨大了起来,店中又没有车驾,我叫妈妈替各位安置了屋子,饶可留宿一夜。若是自家赶了车来的,我也就不留了,改日再到店里听小曲、作诗赋。”
众人见楚攸宇的样子,连忙一一辞别,只有韦应天留下了,在一旁照顾着。
“韦郎先去屋里歇着罢,这儿有我就行了。”
“那……楚兄我先……告辞了。”
韦应天也吃昏了酒,七倒八歪地就挽着个丰乳肥臀的女子,勾勾搭搭地出了屋子。门外站着个模样平平、畏畏缩缩的小厮,看到屋内的情形半天不敢进去,就下去回了鸨儿。
“妈妈,阁上的郎君今日店内睡下了。”
鸨儿对着柳依依说道:“你听到了吗?快回去罢,快宵禁了。”
“有说了我的名字吗?他今日答应了我回去的。”
鸨儿看着小厮,小厮因说了谎,只得怯生生地说:“绿珠娘子说并不认识她。”
“这不可能。”柳依依说着便想往里头进。
鸨儿这时也恼了。
“这位娘子,既绿珠并不与你相识,你却别误了我们的生意。我们这儿也不是谁想来都可以的。”又示意两旁的看守,将柳依依赶出了房廊。
柳依依撑着伞、淋着雨正不知如何是好,她听到着阁上楚攸宇的声音,退了几步,看见了窗户纸后头的身影。
“楚攸宇!楚攸宇!”
绿珠定神看向窗户。
“二郎,窗外好像有声儿。”
绿珠正要打开窗户,瘫睡在地上的楚攸宇一手箍住了绿珠纤细的脚腕,扯住了绿珠紫纱襦裙,轻薄紫纱隐映着绿珠丰满的身子,桃实纹的袍子耷拉在胸间。绿珠回眸一笑,拥入了楚攸宇的怀抱,二人一番云雨起来。
街角的男子上下打量着柳依依许久,徘徊在她身边许久,还对她拉拉扯扯。风月阁的妈子叫看守把男子扯开了,又上前苦口婆心地劝道:
“小娘子,你我都是妇人,但郎君心不在你这儿,等多久都等不来的。这坊内常有吃不起花酒的乞索儿,妈妈看你还小,快家去吧!”
柳依依无奈之下只得撑着伞,缓缓走出了巷子,雨水打落满树的秋叶。风把油伞吹得东倒西歪地,打出了个骷髅,又撑开了红纸伞,不想伞骨都被吹折了。这时只听到房檐上一个熟悉的男声。
“小鬼,你有没有这么傻?雨下这么大,妖魔都不敢作祟了,你却还来接他。”
温文伯身上只披了张芭蕉叶,但雨水竟像是淋不到他的身上。
柳依依一见到他,就把手中的破伞扔在了地上,哭着说道:“是他说……要回来的!呜呜呜……”就像个孩子似的。
温文伯眼中尽是温柔,取了身上的芭蕉叶,从檐上飞落下来,挡在了柳依依头上,雨水从芭蕉尖叶泄落下去。柳依依抬头看着温文伯秀丽的面庞,哭得更厉害了。
“你来干嘛啊!”
“我不来,谁为娘子撑伞?”
那夜里,滑过柳依依嘴角的雨水,好咸。
晚风夜雨月潇潇,痴情却叫无情了。
玉珠敲碎湖中月,一番苦雨带泪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