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桐!”
一大清早,周亦雅便气呼呼地冲进来了。
“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唐疏桐放下手中的刺绣,一脸狐疑:“看你这架势,倒像是要找我兴师问罪一般?”
“你说说你!”周亦雅随意坐在了唐疏桐对面的椅子上道:“为什么皇后让你做妃子你不肯?”
原来是钱皇后告诉了周亦雅,多半也是让她来劝自己的。
“我又不喜欢皇上,为何要做他的妃子?”唐疏桐不以为然道。
“疏桐,你现实一点吧,就算是在二十一世纪,结婚也都不是相互喜欢,更何况,咱们如今是在几百年前的明宫里啊,怎么能只按你的心意来?”周亦雅语重心长地劝诫。
“人各有志,当妃嫔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为何要让自己不快?”唐疏桐反问道,又随手斟了些茶。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王爷?你却又不肯为他委身做妾,地位?你却又不愿做妃嫔,荣华富贵你更是看不上,有时候真不懂你,你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周亦雅看到唐疏桐的无所谓,有些生气。
“我想要的,就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听从自己的内心,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仅此而已。”唐疏桐也并不回避,直言道。
“你这人,就是太理想主义了,所以才会什么都想要乌托邦式的,可是你细想想,你这样得过且过,“无为而治”,到头来只会一无所有,你一直坚守着自己所谓的原则,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受人支使的宫女。”周亦雅不厌其烦地说道:“你真的甘心,这辈子都如此,永远看夏贵人的脸色,受她凌辱?你若要说花无百日红,那即便倒下一个夏贵人,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夏贵人等着你,因为你永远只是个婢女。”
忠言逆耳,不过也并不一定利于行。
“跟这些比起来,我更怕错过我真正想要的。”唐疏桐回道。
“算了,我说了这么多,都是在对牛弹琴,以后你就会明白了,跟你所要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来,荣华富贵才是实实在在的。”周亦雅冷下脸,见到唐疏桐冥顽不灵,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了。
望着周亦雅离去的背影,唐疏桐不免有些失落,在这大明朝,明明她是最能够理解自己的,却不曾想,她站在了对立一边来指责自己。
许久不曾见到尹奉己了,也不知他可还安好,午后无事,唐疏桐便去了尹奉己住处探望,也是为了躲避周亦雅的唠叨。
“疏桐姐姐,听闻那日慈宁宫冬至宴上,你惹恼了太后娘娘,又被杖打,又被贬敕,我来坤宁宫门口偷偷看了你几次,可又不敢进去,所以都没看到,不过今日见到你,也算安心了。”尹奉己有些担心地说道。
“我没事,倒是担心你。”唐疏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今日不当职吗?”
“晚上当职。”尹奉己摇了摇头,而后又叹息道:“夏贵人宫中缺人手,所以金公公将我调去了永安宫,明日就得搬过去了。”
唐疏桐听闻此言,不免心中一惊,随后又嘱咐道:“夏贵人性情跋扈暴戾,你若去了永安宫,做事一定要万分仔细,切不可出半点差错!”
依照夏贵人的脾气,像尹奉己尹奉己这样的,在宫中无所倚仗的小公公,若是做错了事,不知会被如何残忍的惩罚。
尹奉己点点头。
夏贵人宫里,都是人人敬而远之的,所以这个差事定是没人肯去,所以才塞给尹奉己的。
“对了疏桐姐姐,这个给你。”尹奉己递过来一支成色极好的象牙簪。
唐疏桐瞧了瞧,这簪子泛着瓷白色的光泽,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不像是寻常物品,定是哪位主子的赏赐,所以连忙推辞:“这可不行,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自己留着,遇上什么急事,也好拿来对付应酬。”
“疏桐姐姐,你就拿着吧,这是上回我去长宁宫当职,敬妃娘娘见我勤快,做事妥帖,赏我的,不过我拿着也没什么作用,还不如给疏桐姐姐,你戴着好看。”尹奉己笑道。
原来是刘敬妃赏的,她在孕中,恩宠不断,难免出手阔绰。
其实东西虽贵重,唐疏桐却也用不上,就是朱祁镇赏赐的,都够她吃穿无虞了,这簪子留在尹奉己手中的用处,自然比留在她手中用处大,她拿着,只是锦上添花。
“你留着应急的时候用,比我拿来戴在头上的好。”唐疏桐推辞道。
“疏桐姐姐,你就收下吧。”尹奉己微微颔首,有些难为情,言辞恳切道:“在宫里,人人都欺负我,只有疏桐姐姐你真心待我好,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会时不时送些来,我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姐姐了,我就是想把这个送给你,当是我的一番心意。”
唐疏桐看着尹奉己微微闪烁的眼睛,不免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若再推辞,便是伤害了他一番心意,所以便也接过了那簪子笑道:“你看看你,这么些吃的就把你收买了。”
同尹奉己又闲叙了会儿,唐疏桐便回去坤宁宫,后有托周亦雅从朱祁镇的赏赐中,挑了几件值钱的玉佩,金器给尹奉己送去,他以后总能用得上。
不曾想,周亦雅回来时,却是“完璧归赵”,一件都不曾少。
“他没要?”
“没要。”
“这小子可倔了,我三寸不烂之舌说了半天,怎么劝他都劝不动,你别说,跟你有的一比,就是个死脑筋,油盐不进。”周亦雅坐下,无奈地摇摇头:“还说什么:'我送疏桐姐姐东西,可不是为了让她也送我,就是想送她而已',你们这两个人,脾性倒真像一对姐弟,都倔!”
唐疏桐闻言,笑了笑:“罢了,他不要就别勉强他了,以后再找个机会,换个方式给他就行了。”
“疏桐,我今日回来时,去了乾清宫一趟。”半晌,周亦雅说道。
“你去乾清宫做什么?”唐疏桐疑道。
“我去看了看清岑。”周亦雅虽是面无表情,风轻云淡地回答,可唐疏桐还是捕捉到了周亦雅某些反常的小动作,就像不由自主地捏捏鼻子一类的。
她在撒谎。
唐疏桐与她相伴了快四年,她的心思,唐疏桐了如指掌。
“你同清岑,就只有几面之缘,你为何会专程跑去看她?”唐疏桐放下手中的茶,询问道。
思量顷刻,周亦雅回道:“只是顺路罢了,反正都是无事可做,我在宫里认识的人也不多,清岑算是一个,我去看看她也无妨啊,同她说了会儿话便走了。”
唐疏桐了解周亦雅,她此举,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刻意跑去乾清宫,唐疏桐也猜到几分,或许,是想借机在朱祁镇面前露脸。
不过,唐疏桐自己也不敢断定是否真是如此。
不过唐疏桐可以确定的是,周亦雅向自己坦白去过乾清宫,无非是知道自己与清岑要好,清岑迟早都会在自己面前提及此事,与其等那时再解释,倒不如早些告知。
“亦雅,行事有欠谨慎,这是你的短处,若被人抓住这个短处,它就会成为你致命的弱点,所以你要答应我,万事,三思而后行。”唐疏桐没再多言,只轻轻搭着周亦雅的手,十分委婉地谆谆告诫。
周亦雅微微低眉,点了点头。
唐疏桐曾说过人各有志,所以即便周亦雅生了攀龙附凤之心,唐疏桐也不会多加阻挠,只会提醒她,注意分寸,因为一着不慎,就可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又过几日,乾清宫传来旨意,晋封了贵人夏氏为丽嫔。
如今夏氏位列九嫔之一,又与当年竞选皇后之位的武昭嫔平起平坐,一时风光无限。
唐疏桐十分喜爱尹奉己前些日子送的象牙簪子,觉得典雅又不失素净,不似金银夺目,又不像玉石易碎,若不细看,更是难以知晓其贵重,不露锋芒,隐忍自持,所以便时时戴着。
“疏桐,你帮我看看,挑些什么好?”钱皇后正在库房为夏丽嫔的贺礼犯难。
“奴婢觉得,夏丽嫔既喜奢华,娘娘不妨就送些典雅之物给她,为着是提点她,莫要一味崇尚金银珠宝,而是要好好陶冶情操才是,不然一味地浅陋,迟早会让皇上厌烦。”唐疏桐回道。
钱皇后听了,豁然开朗,连连赞同:“听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有了注意,夏丽嫔的吃穿用度,却实张扬奢华,有违祖制,本宫也该借此机会提醒她才是。”
随后,钱皇后回头对身后侍女吩咐道:“去取那卷《女史箴图》来,给夏丽嫔送去。”
这《女史箴图》为东晋顾恺之作,所绘皆为女范事迹,有“冯媛挡熊”、“班婕妤辞辇”、“樊姬感庄”等典故。
想必夏丽嫔收到贺礼,心中能有所觉悟吧。
“皇后娘娘,让奴婢给夏丽嫔将贺礼送去吧。”唐疏桐思量顷刻道。
尹奉己被调去了永安宫,趁此机会,正好能悄悄探望,看看他是否安稳。
“可是,夏丽嫔向来不待见你,若让你去,本宫怕她难为你。”钱皇后望了望唐疏桐,眼中有些担心。
“有皇后娘娘撑腰,奴婢狐假虎威,才不会怕她。”唐疏桐笑道,接着又正色:“再者,皇后娘娘送此画的意图,旁人去了,恐怕也难以说清,倒是白费娘娘一番苦心,由奴婢去,正好替娘娘带个话去。”
钱皇后听了,也思忖片刻,方才点头答允:“你做事妥帖,本宫也放心,不过你还是当心些,别在她那里吃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