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女史箴图》以及其他的古人字画等贺礼封入礼盒中后,唐疏桐便领着坤宁宫一众宫娥捧着木盒,去往永安宫。
到了永安宫,又由夏丽嫔宫中的掌事宫女白苏,将唐疏桐引至了夏丽嫔所居的颐华殿。
虽然唐疏桐早已料到夏丽嫔宫中,定是有各种赏赐贺礼,流水一般地送入。
不过真见到颐华殿门前殿内,早已堆满的各宫贺礼和朱祁镇的赏赐时,还是不免为这隆宠的奢华,暗自惊愕诧异了一番。
各类奇珍异宝,堆积如山,光彩夺目,琳琅满目,样样都是价值不菲,而相比之下,武昭嫔所居正殿,却是门前冷落。
夏丽嫔慵懒地靠在小巧而精致的紫檀木龙凤呈祥贵妃榻上,通身都散发着诱人的异香,她睥睨了进门的唐疏桐一眼,并未搭理。
唐疏桐耐着性子,走至夏丽嫔跟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奴婢请丽嫔娘娘安。”
刚行了册封礼,夏丽嫔虽厌恶唐疏桐,可一听到别人唤她“丽嫔娘娘”,不免暗自欣喜,熬了这么些年,总算熬到了嫔位,其实,若不是孙太后不待见她,凭借她的恩宠,今日早就该是妃位了。
她得意地轻扬嘴角,一抹赤红的媚色,在她脸上舒展开来,像一朵艳光四射的玫瑰,缓缓绽放。
不得不说,若是抛开夏丽嫔的品性脾性来说,她的容貌,确实惊为天人,每每上妆,只需略着些口脂,便可艳压群芳,就连宫女太监们,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起来吧。”夏丽嫔斜眼道。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给丽嫔娘娘送上贺礼,祝贺丽嫔娘娘荣升嫔位。”唐疏桐客套地道贺了几句。
夏丽嫔也没正眼瞧那贺礼几眼,只轻描淡写地扫视一遍,才缓缓道:“劳皇后娘娘挂心了,你替本宫谢谢皇后娘娘!”
按理说,皇后赏赐,妃妾应当亲自登门谢赏才是,夏丽嫔不仅对钱皇后的贺礼毫不在意,就连谢赏也要唐疏桐代劳,三言两语的回答,尽是不屑与傲慢。
不过也难怪夏丽嫔的轻慢无礼,她如今正获盛宠,从堆满她宫中这些翠羽明珰,精金美玉,就可见一斑。
龙恩浩荡,就是她最牢固的靠山,她当然无所畏惧。
唐疏桐并未多言,只是莞尔一笑奉承道:“奴婢看娘娘宫中珍品罗列,实在令人眼花缭乱。”
听闻了唐疏桐的奉承,夏丽嫔得意一笑,眼中全是轻蔑,只是把玩着纤纤玉手,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不过,金银珠宝看久了,实在有些眼累,丽嫔娘娘不妨打开看看皇后娘娘的贺礼。”唐疏桐笑道。
听闻唐疏桐所言,夏丽嫔有些好奇:“皇后娘娘都送了本宫些什么?”
“皇后娘娘猜到今日丽嫔娘娘宫中的奇珍异宝,肯定是流水一般地送来,遂挑了些珍藏的名人字画赠予娘娘,也好让丽嫔娘娘净净眼,这可都是些天下独此一份的无价之宝。”唐疏桐应道。
“打开吧。”夏丽嫔不以为意地吩咐道,可碍于礼数,又不好拒绝,毕竟是皇后的贺礼,她若怠慢轻视,也会落个不敬之罪。
应声,其中一位宫娥将那个呈放了《女史箴图》的木盒打开,同另一人一道将绢本举起展开。
十二节图绘缓缓呈现在眼前。
夏丽嫔漫不经心地望了望那幅《女史箴图》,虽了无兴趣,却还是装模作样地问道:“这画得都是些什么啊,你给本宫说说看?”
“这绢本,是东晋顾恺之所作的《女史箴图》,所绘的,是各代先贤圣女的事迹,以作劝诫和警示宫中妇女之用。”唐疏桐浅浅笑道,随后又指着其中的有一贞静的妃子端坐的图画,娓娓道来:“就比如此节所讲,便是'靖恭自思,荣显所期',意在指妃子若想身份荣显,就必须谨言慎行。”
夏丽嫔听闻此言,也知钱皇后是在借此训诫自己,明显有些不悦,脸色黑青,冷冷地瞪了唐疏桐一眼:“行了不必讲了,本宫也乏了,你们且回吧,告诉皇后娘娘,本宫自会好好欣赏她送来的画卷。”
“奴婢告退。”
出了颐华殿,唐疏桐缓步走着,向四周环顾,欲看看尹奉己过的是否安好。
快要走出前院时,唐疏桐还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里看,终才看到尹奉己提着一桶水,满头大汗地从后院挪步出来。
唐疏桐看了几眼,便欲回头离开,不想让颐华殿上下知晓他们认识,不然,恐又回招致夏丽嫔的为难。
“疏桐姐姐!”还未来得及回头,尹奉己却看到了她,低声唤道。
尹奉己不知避嫌,左右探视一番,见无人于院中,便小跑到了唐疏桐跟前,笑意吟吟:“你怎么来了?”
“我奉皇后娘娘之命,给丽嫔娘娘送贺礼来。”唐疏桐答道。
尹奉己还欲张口说些什么,唐疏桐便忙止住了:“你快回去吧,别让他们知道你我熟识,不然你在此地的日子不会好过的。”
“快回去!”尹奉己脸上有些疑色,唐疏桐不等他开口询问,便推了推他。
不巧,颐华殿的掌事宫女白苏从内殿走了出来,正好撞见了唐疏桐推攘尹奉己之幕,疾步走了过来呵斥尹奉己道:“活都干完了?跑这儿来偷懒,若再被我发现,可饶不了你!”
尹奉己被白苏责骂,连忙唯唯诺诺走开。
见尹奉己走远,白苏询回头询问唐疏桐道:“怎么?疏桐姑娘同小尹子认识?”
唐疏桐笑着摇摇头,矢口否认:“不认识,只是方才见他身板瘦弱,却独自提着一大桶水,十分辛苦,便叫过来说了几句话罢了。”
白苏双眼略微扫过唐疏桐的双眼,视线交汇时,见白苏的神情,似乎并不相信唐疏桐所言,而后,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便道辞离去。
回到坤宁宫向钱皇后回了话,唐疏桐便回房休息,可回去时,周亦雅却不在宫中。
打了个盹儿,等再醒来时,周亦雅才缓缓归来。
“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唐疏桐望了望窗外,已是灰蒙蒙一片,她睡下时,外面还是艳阳高照,那时候周亦雅就已经不在坤宁宫中了,这样算一算,周亦雅出门也有好几个时辰了。
闻声,周亦雅并未立马作答,只是坐下饮了口茶,而后才徐徐道:“你不在坤宁宫里,我这不是无聊吗,所以就去找清岑玩儿了。”
“玩什么玩了这么久?”唐疏桐疑道。
“也没玩什么,就是说了会儿话,咱们聊得投机,我便久留了会儿。”周亦雅回道。
“可见到皇上了?”唐疏桐走过来坐下,风轻云淡地一问,却是隐藏了千万的疑问。
周亦雅听言,略微有些惊讶,眼神闪烁地望了望唐疏桐,片刻,才又抿了抿嘴道:“皇上回来了一会儿,不过,没多久又出去了。”
唐疏桐“哦”了一声,便没再追问。
周亦雅的心,她其实已然洞若观火,这么频繁地往乾清宫跑,嘴上说着,是找清岑说话,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早已是昭然若揭。
不过唐疏桐还是没有撕下这块遮羞布,又深沉恳切地望了周亦雅一眼,语重心长道:“你要做什么,我不会拦你,不过只一句,伴君如伴虎,你明白吗?”
周亦雅有些窘色,似乎也猜到唐疏桐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思,微微点头不语。
又是一日清晨,唐疏桐晨起去见钱皇后时,却只见她一脸凝重,神色悲戚,面色煞白,似乎是有祸事发生。
唐疏桐见钱皇后的神色,也隐隐有些担忧,忙走上前去。
“奴婢见皇后娘娘似乎有什么忧虑之事,不知奴婢能否为娘娘分忧。”唐疏桐轻声道。
钱皇后长吁口气,眉头依旧紧皱,拉着唐疏桐靠近了些,半晌才开口:“是慧川出事了。”
听闻此言,唐疏桐心头一惊,等着钱皇后继续说下去。
“今日一早,隆禧殿的尼僧来报,慧川在房中悬梁自尽了……”钱皇后微微垂头,悲不自胜。
“那人可救下来了?”唐疏桐询问道,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能想上次一样,只是虚惊一场。
钱皇后不语,良久,微微启唇:“尸体……尸体已经送出宫去了,宫人自尽,有违宫规,是有罪之身,不过念在她侍奉太皇太后一场,功过相抵,本宫特许将她送出宫外厚葬了。”
唐疏桐心中像被什么猛击了一下,有种苦涩的疼痛,上次去探望慧川时,她明明已经一心向佛,无所挂念,为何好端端地,却突然自尽了。
她的死讯来得太过突然,让唐疏桐一时难以接受。
不过她又隐隐觉得,慧川自尽,并没有这么简单。
“皇后娘娘,奴婢同慧川相识一场,还请娘娘准许奴婢去慧川故居悼念,就当送她一程了。”唐疏桐央求道。
“也好,她孤零零一人,无人相送,走得凄凉,你去送送她也好,也替本宫寄托哀思吧!”钱皇后拂去眼角的泪痕,答允道。
在走向隆禧殿的一路上,唐疏桐都在暗自思量,究竟是何变故,会让上官慧川突然自寻了断,本以为她皈依佛门,就能得以放逐自我,远离纷扰,在明争暗斗的宫廷中,拥有一席避风的极乐净土。
却不曾想,她竟这样突然地凄惨死去,毫无征兆,不留余地。
原来宫廷之中,就算是佛门,也难以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