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冒着触怒仙师的风险，郑启也要说出这句话。青羊村今年原本三名孩童被选入了“仙门”，这可是难得的大世，现在却被人告知，接走他们的人是根本不是天羽宗而是尸鬼宗，三个好苗子此刻大概也被杀害了。这打击对青羊村实在太大了，无论如何都接受不起。
长老的身后，一干孩童躲在房屋之后，注视着大人们和仙师的对峙。从仙师出现，大人们恐惧的模样，这群早熟的孩子就隐隐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我就说嘛，当初那个老头子来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哪有仙师这么色眯眯的。”
“呵呵。幸好当时我没被选上，你们现在还羡慕被选上的人么。天赋高，反而死的早，平平安安，才是福气啊。”
人性，都是复杂多变的。
顾山、黎悦当初被青牛老人带离的时候，村中少年大都用崇拜、羡慕的视角看着他们。
纵使有不满、嫉妒、愤懑，也因为地位差距太大，无法爆发出来。
可是现在，后知后觉了三人已经被杀害之后，一股奇异的、幸灾乐祸的快感，隐隐弥漫在所有人心口。
你们不是天赋高么。
你们不是仙门弟子么。
你们不是一步踏入仙尘，以后和凡人如隔星河么。
现在形式彻底大反转，被选入仙门的，反而被带到山上杀害；落选的，此刻还好好呆在村落，甚至还有余力看戏。就算原本对顾山等人没有竞争之意的，此刻看到周遭人都在哄笑，也忍不住跟着说了几句。
“呦，还记得那个姓顾的，被选上之后，那副高冷的样子，走的时候趾高气扬的样子。仿佛有多了不起一般。再了不起啊？大概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吧。”
王二牛冷笑道。
他原本和顾山关系不错。但是在顾山和黎悦一起被选入仙门之后，他心中的嫉妒、不满开始悄无声息滋生了。王二牛知道，自己和黎悦的差距会越来越大，而村中一向平平淡淡，不引人注目的顾山，却和自己女神一起去了仙门，两人有更多机会接触。也难怪王二牛的心态发生了微妙变化。
另一端，白匣上人对这青羊村越发不满，冷喝一声：“胡闹！
“你们可知凡人和求道者的差距之大！不要说是三个孩童了，就是我对上那尸鬼宗的使者，一个失手，都有可能被对方反杀！
“我白匣上人把话放这里，若是那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着逃下来。我亲自引荐，把他们送往天羽宗内宗，由掌教亲自培养。”
说完这些话，白匣上人拔出飞剑，准备御剑离去。
这些凡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还认为自家孩子能从尸鬼宗使者手下逃脱……
算了，不和这些凡人计较也罢。此刻每分每秒对他白匣上人都是珍贵异常，自己再也不能浪费半些时间了。
他单脚踩着御剑，拔地而起五十丈，正欲飞离青羊村上空之时，忽然，眼角余光看着山脉密林之中有一个黑影，正一瘸一拐，缓缓走向山下青羊村的方向。
“那是……”
求道者的五感、反应远甚于常人，白匣上人当下眯起了眼睛。待到他稍稍用力，很快看清了那个黑点——
那其实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浑身衣服破破烂烂，一身零碎的伤口和鲜血，明显经过了一场恶斗。
这少年怀中还抱着一个少女，此刻将头掩在少年怀中，不动一动。长长的乌发散落了开来。那少女的受伤程度明显比少年更重。两条大腿血肉模糊，骨头都翻出来了。
少年咬着牙齿，死死抱着少女，艰难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踏过一地树枝乱石。
“难道……
“还真的活着？”
白匣上人的眼神变了。
那是……真的从尸鬼宗使者的手中逃脱出来了！
他当下化作一道长虹，直接俯冲下山下的少年少女方向。
此刻，顾山抱着黎悦，正艰难前行在山路之间。
借助对魑剑灵的了解，轻松干掉了青牛老人。但是做戏做全套，在黎悦的指点下，顾山让魑剑灵刺伤了自己，又划破了黎悦的双腿，营造出一副“经过血战，险胜青牛老人”的假象。
这是顾山第一次使唤魑剑灵，尽管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收复对方，使用起来还有些生涩。但是顾山明显感受到了，剑灵对伤害的控制之精准，已经达到了手术刀般的程度。
此刻的自己，看上去被划得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但是他心里清楚，只是看着吓人的皮肉伤罢了，并没有那么严重。
倒是黎悦，主动要求顾山真的伤她。现在的她是真的重伤到无法走路了。
“黎悦，你可想好了。”
顾山软玉在怀。他嘴唇微动，轻声对着靠在自己胸口的黎悦道，
“天羽宗使者到来之后，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考虑一下……把在青羊村遭受的事情说出来，试着请正道的修道者为你主持公道。”
黎悦伏在顾山怀中一动不动，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不必了。修道者一般不屑于插手凡间之事，除非我达到七丹之上的上品骨，天羽宗才有可能出手。
“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心里有分寸。”
顾山点了点头：
“好吧。我知道。”
他自认为，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
至于黎悦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又会怎么做，就和自己再无半点关系。
就在这时，密林之中忽然狂风大作，无数枫叶被卷的飞起，乱象之中，一个白色人影缓缓降落，站在了少年和少女面前。
那人影看了顾山一眼，目光又落在黎悦身上。他脱下头顶的斗笠，大步上前一步：
“很好。你们……”
“仙上……”
顾山知道这一次来的是天羽宗正牌使者，白匣上人。他早有准备，当下轻轻咬破自己的舌尖，吐出一口鲜血，装出一副体力不支模样。
顾山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起来。他双腿一软，栽在了地上。
经历了三次轮回，两次死亡，这些天他的精力早已消耗过度，这下是真的晕了过去。
……
待到顾山醒来之后，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自己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躺在一张木床之上，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坐在自己床头的，是一个温润如玉、气度非凡的中年文人，一袭白衣，墙壁上还斜斜靠着一把细长银剑。
“你醒了。”见顾山睁开了眼睛，那文人向他微微笑了笑，神态温和。
“仙……仙师大人。”
顾山装出一副惶恐模样，作势从床上站了起来，想要行礼。白匣上人伸手摁住了他：“免礼了。这一次，是你为天羽宗立了大功，若不是你和那女娃合力击杀尸鬼宗使者，此刻那人祭早已前往下一段山脉，祸害村落无数。”
顾山诚惶诚恐道：“弟子初时并不知他是什么尸体宗使者，弟子只知道，仙人要杀我。弟子一时慌乱之下，失手反杀了他。仙师大人，弟子知错了，真的不是……”
“哈哈哈，妖魔邪道，人人得以诛之。你杀得好，你不仅无罪，反而有功。”白匣上人挥了挥手，示意顾山不必自责。下一刻，他目光如火炬，直视着顾山，“只是，本座真的很好奇，你和那女娃子两个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究竟是怎么做到击杀人祭的？
“当然，我不是怀疑你。尸鬼宗有一些特殊的手段，说不定他的‘被击杀’，也是阴谋的一部分。你叫顾山对吧，顾山，你给我仔细说说，当时发生的全过程。”
白匣上人虽然嘴里说着不是怀疑，顾山心里知道，对方确实对自己起了疑心。
魑剑灵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说出去。一旦说了，自己一介凡人，根本留不住。黎悦曾经反复提及，剑灵威力之大，价值之珍贵。那是自己在修仙之路崛起的唯一希望，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它。
当下，顾山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和青牛老人的“战斗”全过程，不过是将第二次轮回的经历说出来，再添上黎悦的角色。自己如何对青牛老人起的疑心；在进入密林之后，自己如何先发制人，发动攻击；青牛老人如何一身怪力，伐倒一棵棵大树，满密林追杀自己；自己又和黎悦如何一路逃窜，最后等着青牛老人麻药发作，反杀对方。
白匣上人那双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始终不离顾山，他听得很认真，途中还不时打断顾山，追问其中细节。幸好在下山之时，顾山就和黎悦对好了口供，圆的滴水不漏。就算白匣上人分个询问两者，此刻将两份口供一一对应起来，也找不出丝毫漏洞。
谈话进行了大半个时辰。白匣上人点了点头，觉得基本没有问题了。这两个少年人确实运气逆天，竟然以弱胜强，杀死了尸鬼宗使者，而且，他们心性也极为沉着冷静、遇强则强，是两颗好苗子。
那么——
“最后，我只有一个问题了。
“跟你们一起上山的还有一个同龄人，叫做唐鹏对吧。他又去哪里了？
“本座去了你们战斗的密林，也找到了尸鬼宗使者的尸体。可是你说奇不奇怪，无论本座无论搜索，偏偏找不到那个唐鹏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