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悦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寂静的可怕。她用严肃的表情看着顾山：“你是说……你有一种预感，几个时辰之内，你就会死在这里？”
“是的。”顾山点头道，“我很确定。”
“就在这座房间里。”
“是的。”
黎悦轻轻拂了拂自己垂落下来的刘海：“所以，白天在布房间中的你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才开始变得不安。”
顾山再次承认：“你愿意相信我么。黎悦。”
“我愿意相信你。但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在太一阁的时候，你不选择拜入守虎子师叔门下？跟随百里长夜来到白磷山之后，你又为什么不选择远离这些白房子？”
顾山解释道：“不选择守虎子是因为另一些特殊原因，很抱歉，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而住在这座白房子里也是迫于无奈。到了夜晚，整个白磷山都会变得非常危险，白房子已经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黎悦打断了他的话：“可是你还是会死。”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顾山道。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
“有线索么。这里什么东西对你最有威胁？”黎悦水一般的眸子，不断用眼角余光扫视着附近的装饰。
“完全不知道。”顾山想了一下，半开玩笑道，“这里对我最有威胁的，大概是你吧。”
忽然之间，他脸上停下了笑意。一个有些冰冷、甚至带着丝丝寒意的想法，涌入了他的脑海：
为什么不可能是黎悦？
黎悦出现在这里，可能不是偶然。
在第一次轮回中，黎悦就是在这个点来到白磷山，潜入白房子杀掉了熟睡中的自己。和这次轮回唯一不同的是，黎悦发现自己没有睡着，于是她索性借口帮助自己的名义进了房子。
顾山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黎悦杀人也有前科。这完全成立。
要不然……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推迟，外部的世界已经接近黎明了，可是白房子外仍然没有任何危险逼近。而在第一次轮回中，这个时间点的自己差不多已经死了。
黎悦仍然端坐蒲团上，百无聊赖拨弄着自己玉一般的手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顾山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对了。
顾山心中杀念渐起。望着黎悦毫无防备的侧影，他怀中的剑灵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嗜血，蠢蠢欲动。
现在该怎么办？杀了她？
纵使黎悦是闻道境一重，可是拥有剑灵的自己仍然拥有压倒性优势。
顾山还有些犹豫。杀人对他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真正令他无法下定决定的，是如果杀完之后发现杀错了，该怎么办？
黎悦的博学多闻，对他修道之路很有帮助。如果可以的话，顾山情愿杀手凶手不是她。
就在顾山内心激烈挣扎之时，黎悦小巧的鼻子皱了皱，毫无征兆抬起头：“有味道。”
“嗯？”顾山一时之间有些迷糊，没有听清黎悦口中说得是什么。
“我说，有香味飘进来了。”黎悦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看着窗缝，若有所思，“顾山，你仔细闻，这房间里的味道是不是变得不对了。”
顾山暂时藏着了自己的杀心，精心细嗅。
很快，他便发现，黎悦是对的。
房间的香由浅变浓了，渐渐地，就算不那么专心也能感受到。
像是腐烂多日的花瓣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硬往人的鼻子里钻一般。那气味甜的发腻，令人有些恶心。
“这是什么东西？”顾山从床边站了起来，走向窗口，他感觉香味是从窗缝间传过来的。
可是他还未走两步，忽然膝盖一软，咔嚓一声，半边身体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是……
“奇怪，我半边身子怎么麻了？”
顾山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尴尬笑了一下，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回过头，却发现黎悦已经从蒲团之上也站了起来，走向自己。
她的脸蛋也变得红红的，两抹红晕挂在酒窝下。淅淅沥沥的血珠子慢慢从她鼻尖下、耳垂边流了下来。
“不要慌，这应该是浮梦香。”黎悦浑然不顾自己脸上流下的血液，向顾山伸出手，拉了他一把，“我们现在身上这些异状，都是因为体内鲜血流动太快导致的。不过不用惊慌，死不了人，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就能适应。”
顾山还是第一次听到“浮梦香”这三个字。
“什么是浮梦香？”
“浮梦香是梦魇花开花之际散发出的香气。”黎悦解释道，“这种香气……十分奇异，对于我们这些活人来说，只是让我们留点鼻血、身体麻掉半点，之类异状。但是一旦睡梦之人闻到浮梦香的问题，就会像是梦游一般，被香气引导着进入森林，走到梦魇花的花本体，最终走入其大口当做食物吃掉。”
顾山微微一惊：“这不是花么，怎么还会吃人？”
黎悦淡淡道：“在这个世界，就连人都会吃人，更何况花呢。”
伴随着外面香气的越发浓烈，黎悦走到了窗边，用力拉紧了窗缝。她回过头看向顾山：“你的预感恐怕是对的，顾山。如果今晚你就此睡着，且我没有来到的话，就会被浮梦香带着引到森林深处，最终完成你的死亡结局。”
然而黎悦恐怕永远不会知道，只差那么一点点，顾山就要对她下手了。
顾山只觉得胸口一口恶痰积着，想吐又吐不出来。纵使白房间的窗门被关的严严实实的，恶香还是一阵一阵涌进来。“现在该怎么办？”他心中仍然在不停计算，“这梦魇花多久才能停止？是不是我们要在这里就这么清醒一个晚上？”
黎悦摇了摇头：“不，我们要顺着这异香去森林深处，寻找梦魇花。”
“寻找梦魇花？”顾山再次被黎悦的脑回路惊到了。如果这么做的话，就和鬼道人的警告再次背道而驰了。
“这梦魇花的出现……很奇怪。”黎悦若有所思，沿着房间内的墙根，开始慢慢走动，“一般来说，梦魇花只出现在白磷山深处，地气最浓重的地方。因为在武尊山附近，一碰到一点点灵气，梦魇花就有夭折的威胁。
“不过同时，梦魇花对于修道之人也是至宝。它的花芯也被称为梦之心，服下之后，能够让你在梦中开启第二灵根。”
“第二灵根？那又是什么东西？”顾山不得不耐着性子再次询问。感觉在黎悦面前，他就像是一个小学生。
“第二灵根便是，让你能在梦中修行。”黎悦举例道，“譬如说，你在现实世界的灵根只有三丹，那服下梦之心后在梦中再开出一个三丹灵根，相当于两个你同时修炼了。只不过一个在白天，一个在夜晚的梦中。
“一般情况下，梦中的灵根都比现实世界要高。但是梦之心也有缺陷，譬如说普通梦魇花开出的第二灵根，只能在闻道境有效；若是再高级一点，梦魇王花开出的第二灵根，可以用到青灵境，不过那是可遇不可求。就算现在的我们遇到了，也决计不是梦魇王花对手。
“普通梦魇花的话，还可以试一试，你手中有一枚剑灵，纵使不敌，我们也能全身而退。”
顾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求道者，敢争；求道者，必争！
如果真的像是黎悦所说的，那自己必须拿下这个梦魇花。至少在青灵境之前，自己就可以拥有和丰温书、夏怜抗衡的资本；纵使这是一个陷阱，到头来自己大不了一死罢了。反正对自己来说，最不值钱的便是命。
“准备一下，我们走吧。”
黎悦推开了门，走出了白房子。顾山紧随其后，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
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对黎悦完全放下戒心。已经死了五次的顾山见惯世事无常，戒心无与伦比强，这个诡异的夜晚，谁都可能是敌人，无论谁向他突然出手，他都不会感到意外。
黎悦也似乎丝毫不介意顾山的戒备。她只是伏下了身子，示意身后的顾山：“小心一些，虽然浮梦香对醒着的人几乎没有任何用，但是白磷山其它地方，还有一些危险的生物。
“梦魇花本体大约离我们几里的地方，就在这一带深处。顺着浮梦香的味道，我们摸索过去便行了。”
在离开百里长夜的药田和房舍时，顾山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
黑夜之下，无论是白房子，红房子，都一样安静，丝毫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鬼道人所说的那些师兄弟，还有鬼道人本人，究竟去哪里了？
无形的目光，在黑暗之中再次落在了顾山脊背上。
又来了，那种感觉。仿佛在顾山看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偷窥着他。
这感觉是如此之强烈，令顾山很不舒服，感觉就像是……浑身衣服被人剥光了一般，毫无隐私。
可是现在顾山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那眼神的源头了。前方的黎悦在山林中行进速度丝毫不慢，又是天黑，顾山可不想被人远远落后。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无形的香味，前进了大约有半个时辰。
（第一次轮回，我就是在睡梦中被骗到这个地方，最后被杀害了么。）
顾山看着沿路的风景，心中暗暗想道。
浮梦香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可是黎悦所说的梦魇花，迟迟没有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