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小心了，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
在一片密集的灌木丛后，黎悦忽然停下了脚步。空气中的浮梦香变得更加浓厚了，顾山强忍住呕吐的恶感，他看见对面有一座黑黝黝的山洞，而这些腻香就是从洞穴中传出。
“我们一会儿怎么拿？”顾山问道。在他的印象中，梦魇花应该和前世地球的东非食人花般差不多的存在，血盆大口，暴躁无比，是比巨狮还要危险的丛林之王。
黎悦深深看了一眼黑洞：“放心吧，只要不睡着，梦魇花不会主动攻击我们。
“梦之心是花芯，就在梦魇花的花蕊中。同时，梦魇花的花蕊也是它的口腔，长满了利齿，要想从其中拿到，必须伸手快且狠。因为当梦之心被触动时梦魇花就会苏醒，动作稍慢，就会被咬断手臂甚至整个人被吞噬。”
“看来我们要找个树干之类的东西，把它挑出来。”顾山环顾四周，寻思道。
“不行。你必须亲手去拿。”黎悦认真道，“梦之心一旦脱离花蕊，就会迅速融化，和摘取者结合。若是用外物去拿，你就来不及吸纳了。
“另外，你要记住一件事，在梦之心融化，和你融合的过程中，你会进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不断做梦、产生种种幻觉。你必须试着去克服这些，否则的话可能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比如说冲回梦魇花的花腔之中。
“明白了么。”
顾山寻思了很久。终于，他做好了准备，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黎悦示意道：“你先进入山洞。我跟在你后面，一旦遇到任何意外，我会尽量帮助你。
“但是主要还要靠你自己克服。因为如果你迷失在错觉中，发了狂，我也制不住你，拥有剑灵的你可以轻松杀了我。”
她还有句话没说，其实现在最好的选择，是顾山先暂时交出剑灵。
可是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因为顾山根本信不过黎悦，他绝不会让剑灵脱离自己的控制哪怕一会会儿。黎悦很聪明，她清楚这一点，所以根本没有提。
“不会发生这种事。”顾山眼眸平静说道，“我绝不会失去控制。”
他拨开灌木丛，弯下腰，强忍住扑面而来海啸般的恶香，走入了山洞之中。
山洞内能见度倒是意外的好，无数拳头大小的萤火虫般的虫子，正围聚在洞穴底端，依附在一座庞大如房舍的巨花之上，莹莹生辉，仿佛一副夜空图。
顾山已经看见了梦魇花。这是他做梦都不曾见过的噩梦般的情景：
鲜红如血液的巨人之花就这么肆意蔓延在石壁之上，它那宽大的花瓣一片片散落开来，上面布满了拳头大小的苔藓，而在花瓣中间，就是黎悦所说的花芯，如同一口井这么黑的黑洞中，一伸一缩一颗七彩的心脏形状器官。
心脏？
没有错，梦魇花的中央，长了一颗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的心脏。
而在花芯的四周，围了一圈白森森的锋利巨齿，每一枚都有匕首长短，还在微微颤抖。顾山毫不怀疑，一旦自己将手伸入其中，这圈牙齿夹断自己的手臂都不要一眨眼时间。
一想到自己第一次轮回中，就毫无知觉走入这个白牙森森的黑窟窿中，就止不住一阵恶寒袭遍全身。
顾山深深吸了一口气。
纵使自己拥有不死之身，可是一旦失手，整条手臂甚至半个身体被夹断的痛楚，可不是开玩笑的。
到时候……自己大概会痛苦挣扎很久，才慢慢死去吧。
准备动手了。
他一步一步，慢慢接近沉睡的梦魇花。盯着眼前这颗七彩心脏，直到自己的双眼开始出现重影，心脏的彩光融入了自己的视网膜，就算闭上眼睛也能看见星星点点。
顾山出手了。
他闪电般抓住了梦魇花中心的七彩心脏，手感宛如水母一般柔软而滑润。在那一瞬间，心脏微微一震，仿佛感受到了危机一般，释放出了大量浮梦香，恶香冲天，几乎让顾山晕过去。
顾山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使出全身力量，将心脏直接扯了下来。
“成功了！”
当七彩心脏脱离花芯的一瞬间，表面明显变成了灰色，快速枯萎起来。顾山压抑住内心的狂喜，想要回过身。
背后咔嚓一声巨响，花盘上密密麻麻的牙齿瞬间咬合成了一片，快速旋转起来，发出咔咔咔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感受到了自己的花芯被偷走了，梦魇花的主躯瞬间膨胀了一倍，花瓣更加红色如鲜血，如同发怒一般微微摇摆。
“黎悦，我成功了！”
顾山一手捏着快速枯萎的心脏，一边跑向身后的黎悦，想要尽快和梦魇花拉开距离。
可是他回过头，正对上黎悦有些惊恐的表情。这是顾山第一次看到，黎悦流露出恐惧这种感情：
“不对，这是！……”
耳边的声音变成了一片嘈杂。顾山只看到，黎悦的嘴唇一张一合，向着自己方向发出无声的呐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顾山本能感受到了危机，他身体开始变得僵硬，慢慢回过身，才看到，背后的梦魇花再度发生了变化——
原本存放着七彩心脏的黑色窟窿，缓缓睁开了一双眼睛，接着是鼻孔，嘴唇，耳边。
一张女人的面孔从梦魇花的花芯冒了出来。
惨白如死人的皮肤，十分古怪的五官比例，昏暗浑浊的眼神……这根本不是一张正常人的面孔，更不要说她根本没有身体，而是从梦魇花中直接冒出来。
“你……”
顾山的瞳孔缩成了两点。这张女人面孔实在是太逼真了，就连面颊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看的清清楚楚，一时之间，他分不出这究竟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相。顾山怀中剑灵剧烈跳动起来，随时准备出鞘杀敌。
“小家伙，你偷走了我的梦之心？”苍白的女人根本不在意顾山身上的杀气，她长长的脖颈支撑着头颅，从梦魇花芯探了出来，靠的离顾山稍稍近了一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顾山。
因为恐惧，顾山在那瞬间身体直接僵硬了。他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就这么面对面，和女人的面孔对视着。
“咦，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百里长夜的味道。你是这个死鬼的徒弟，你是这个死鬼的徒弟！
“该死，百里长夜该死！和百里长夜有关的都该死！”
女人的面孔忽然变得异常狰狞起来，当吐出百里长夜四个字时，那种怨毒、愤恨的语调，令人不寒而栗。
“你去死啊！”
女人裂开血盆大口，她的嘴一瞬间变得比整个头颅还大，狠狠咬向顾山。
“杀了它，魑剑灵！”
面对这噩梦般的超自然现象，顾山骤地回过神来。他笨拙地抬起手，示意剑灵出鞘杀人。
黑色小人应声飞出，在空中划过了一道长线。女人裂开了大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黑色小人透身而过。
“啊哈？”
她的脸自正中间，逐渐出现了一道黑色细缝，接着，女人的脸向着左右两半均匀倒去。
“这是剑灵？你怎么会有剑灵？
“该死，你这个下等骨，难道是天生剑胚之体？”
女人明显没有意料到，在彻底裂成两半之前，她的口气明显变快了，声音变得又是意外，又是遗憾。
“算了，我也杀不了你了。不过也无所谓了。
“拜入百里长夜的门下，你的生命也进入倒计时了。
“好好想一想，小家伙，你见过除你之外的其它师兄姐么？再好好看一看，白房子，红房子，那些红房子的墙壁里到底藏着什么……
“我在这里等着你。
“你很快就会变得和我一样。我在地狱等着你……”
随着面孔分裂的程度，女人越来越口齿不清，言语间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顾山越听越不对劲。这个女人似乎和百里长夜是老相识，还知道许多他的事情。
他上前一步：“你到底想说什么？百里长夜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女人的面孔已经彻底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在临死之前，她只是发出了“呵呵呵”的傻笑声。
眼前的世界像是崩塌了一般，方块般的格子从天幕一一落下，露出藏在后面的黑暗。女人、血口、脖颈，全部消失了。顾山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一阵冷风吹来，他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看到的所有只是一场幻觉。
当自己回到现实世界，原本雄伟的梦魇花躯体已经软绵绵趴在了地上，因为失去了梦之心，它彻底枯萎了。
从来不存在什么从花蕊中钻出来的女人面孔。仅仅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是，那个女人莫名其妙的留言还在自己耳边回荡。
她让自己特别去注意红房子的墙壁，那么，那些红房子的墙壁之中究竟藏着什么？
这究竟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幻觉，还是真的……
顾山转过身，准备离开这座山洞。
就在这时，他看见对面的黎悦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成一团。她的一头秀发散落开来，盖住了双肩，还在微微颤抖。
顾山微微一愣：这个女人，仿佛在哭泣？
在他的印象中，黎悦一直是一个机器人一般的没有感情的存在。她能够选择让尸鬼宗杀了自己，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心生触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