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白房子外传来了三声敲门声。还未等顾山开口，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一张大白脸探了进来，露出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早啊，顾师弟。
“昨晚睡得怎么样。一晚上附近都是鬼哭花，很多师兄弟都说吵得睡不着呢。”
这人正是鬼道人。
顾山当然不会告诉，就为了那一晚上，自己死了两次。他同样含笑道：“我睡得比较死，什么都不知道。一闭眼，一睁眼，就白天了。”
说话的时候，顾山一直在观察着鬼道人表情，想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昨晚黎悦在来时告诉自己，红房子中都空无一人，这个鬼道人，还有这群所谓的师兄师弟，大晚上究竟跑哪里去了？
可是令他失望了，鬼道人面上表情十分正常，没有露出一些许破绽。
“算起来，这才是你拜入百里上人门下的第一天吧。从今天开始，我们所有师兄姐都要去药田耕作，下午还要为师父铁甲屋的实验工作，到了晚上才有些许自由的时间，供我们修行。”鬼道人打开门，示意顾山跟着他背后，一路上很热情地为他讲解道，
“你是新来的弟子，就带着你去龙花田吧。龙花这种作物最好伺候了，相对你也能工作轻松一点。”
两人经过昨天那些稀奇古怪的药田，这一次，顾山在药田远处陆陆续续看到了一些耕作的黑影。他们大约都是百里长夜门下的弟子，有的戴着一顶硕大斗笠，有的赤裸着健硕的上身。
这些黑影也感受到了道径上有人经过，有的人从田野中抬起半边身子，看向了顾山方向。
双方距离太远，顾山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和表情。
可是……那一双双冰冷的眸子，就算隔着距离，顾山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敌意。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不会错的。顾山的感官天生比别人敏锐，他清楚地感受到，昨天经过无人的药田时，明显感受到暗中有人在偷窥着自己和鬼道人，而当时那份感觉，和现在一模一样。
是这些所谓的师兄师姐在偷看吗？他们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转眼之间，鬼道人带着顾山来到一片赤红色的药田之中。顾山看到，这片田地中的作物和其它地方不同，不仅颜色火红，一株株类似麦秆一般的植物，果实却是卷翘的长条，质感犹如肉色。仿佛一根根长在植物上的舌头。
这片田野有三个百里门下的门人负责，两男一女，各个穿着灰白色的粗麻，身材消瘦。
他们正在田野中拔草，听到动静，只有一个女人抬起头看向了顾山，却只是看了一眼，又漠不关心弯下了腰，继续手中的活。
那对视的一眼，顾山看得是骨骼几乎冻成了渣子。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一张面孔。
对方大约三十余岁，已经是个阿姨了，长相倒还算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可是令牧阳真正感到心惊的是，这女人的脸孔，未免也太白了！
如果说鬼道人的肤色白的像一张纸一般，那这个女人简直都要成了透明。在阳光下一照，牧阳真担心她就这么融化了。
另外两个男人，虽然一直背对着顾山和鬼道人方向。但是通过他们露在衣服之外的手腕和脚裸，他们的肤色同样惨白得可怕。
这究竟是在怎么回事？
这个鬼地方，这里的人似乎没有一个正常的。顾山开始有些后悔了，当初在太一阁的时候哪怕多死几次，也要试着拜入守虎子门下，不要跟着百里长夜来到这个鬼地方！
仿佛看出了顾山的脸色不安，鬼道人在一边微笑着宽慰道：
“顾山师弟，你是不是觉得师兄师姐脸色也太怪异了，所以心生不安？”
顾山也没有掩盖，大大方方承认道：
“鬼师兄。师兄师姐这肤色，白得像一个个瓷娃娃一样。小子出生乡野陋村，从未见过这种神仙人物，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贻笑大方了。”
未想听到顾山的话，鬼道人哈哈大笑起来，一边拍着顾山的肩膀：
“哈哈，你这个师弟，倒是真的有趣、有趣。”
他的笑声太大了，惹得田野中几个人纷纷回过头，惨白的面孔不满看着他。鬼道人急忙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好了，不和你玩闹了。
“你大可放宽心，你的师兄师姐都是正常人。我们的肤色如此白皙，是因为都修行了师父门下一门功法，唤作《阴天玄玉功》。
“这门功夫是师父这些年少有的成功杰作，十分神奇，取之天羽宗和尸鬼宗两大门派的精髓，融会贯通成了一种新的功法，能够将人体内的鲜血转化为灵气，吸入灵窍。你想想，其他人打坐吸收仙石，仙石没了，修行便中断了。而你一边吸收仙石，一般吸自己体内的血，血没了身体还能再造出来，修行效率比寻常人快了三到五成。人人如此，我们百里门人岂能不强？
“至于脸色惨白，便是其中小小的副作用了。你将体内血液都拿去炼成灵气了，肤色怎么能不白？哈哈。修道之人，皮囊只是身外之物。皮肤白些怎么了，师父甘愿为求道奉献全身，浑身皮肉都被烧烂了，只剩下一副白骨，这才是我辈该学习的楷模。”
光天化日之下，顾山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一个人若是体内的所有血液都没了，这还算是一个人么？怪不得他走入这里的药田，眼中所见之人，都仿佛死人一般。
“那个……”顾山委婉说道，“小子无德，但是斗胆说一句，百里上人身为正道掌教，选取魔宗功法，是不是有些太那个……”
“嘘。慎言！”鬼道人一把捂住顾山的嘴，另一只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小心让师父听见了，把你捉去铁甲屋，当作药材！”
他鬼头鬼脑，四下张望了半天，才压低嗓门，对身边的顾山道：“正道邪道，又有什么分别？在我人族从神陆逃荒，入主东疆之前，天下仙门百派根本不分正道邪道。所谓的天羽宗，尸鬼宗，白骨宗，不过是理念不同，结果却是殊途同归，前往的是一个相同目标，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顾山被鬼道人苍白冰冷的手捂住，发不出话来，只好眨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心中的迷惑反而更多了：人族入主东疆？原来这个世界的人族，以前并不是住在东疆，而是在一个叫做神陆的地方？
鬼道人喘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了顾山的嘴：
“正道讲究修己，邪道讲究修人，其实修人修己，内核都是一样的。师父雄才大略，重新打破两者界限，一生力图恢复神陆仙道昌盛之世……”
他摇了摇头：
“我和你说这些干嘛。你一个闻道境还没有到的小子，这些说了也听不懂。
“罢了，顾山，今天就先说到这里。你只要记住了，天羽宗规矩森严，而百里门下更是如此。有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若是在别的地方说出，被其它门人听到，传入师父耳边，可有你后悔的。”
顾山装作惊慌失措道：“我知道了。师兄，我再也不乱说了。”
鬼道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向着远处三个负责龙舌田的门人拍了拍手：“喂，厉明，卢泉，明雅，你们三个放下手中的活，过来一下。这里来了一个新人，你们负责带带他。”
药田深处的三人听到呼唤声之后，放下手中工具，不清不愿走了过来。
这三人走到面前，顾山尽管早有心里准备，心里还是打了一个寒颤，那三张面孔没有半点血色，嘴唇竟是银灰色的。若不是他们的眼神和身体还会动弹，说是直接从棺材挖出来的牧阳都相信。
为首一个方脸汉子看了顾山一眼，表情之中藏不住的不屑：“听说师父又从太一阁带了一个新的弟子过来，便是这个？”
鬼道人笑嘻嘻道：“正是。小师弟顾山以前是山外的，不懂一点修道常识。昨晚才刚刚开启了灵窍，你们平时多担着点，多照顾他一些。”
三人之后的那个女人捂住口鼻，看着顾山的眼神有些厌恶和不解：“这人长得好生恶心，怎么嘴唇是红色的，肤色也有些红润？鬼师兄，他不会在外面世界得了什么怪病，到这里传染给我们吧。”
顾山心中咯噔了一下，这百里长夜的门人，常年呆在这片武尊山和白磷山的交界，眼中所见都是得了这些得了白化病的同类，要么是百里长夜这样的无相怪人。久而久之，他们把怪异当成了正常人，正常人在这里反倒成了怪异。
鬼道人宣了一个清心寡欲的口。这才抬起头，正色严肃道：“明雅，师父平时是怎么教导我们的？皮囊只是修道之路上的渡船罢了，到了彼岸，我们自会脱掉一身皮囊，脱胎换骨。既然只是渡船，又何必这么在意。”
那被称为的女人随即面露愧色：“是我不对。我道心动摇了。”
她惨白的面孔随即看向顾山：“小师弟，师姐明雅在这里向你道歉了。纵使你长得再过丑陋诡异，我不应该随意嘲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