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走向红房子的一瞬间,黑夜之中,顾山明显感受到,那个隐藏在药田中的追踪者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黎悦,你跟我上来!”顾山回过头,厉声道。
他对话的对象虽然是黎悦,但是目光直接越过了黎悦,向着她身后无边的大地望去。
黎悦没有说话,迈着小碎步,向山坡上的顾山靠近。
少年和少女的距离一点点拉近,二十步,十步,五步,顾山的心几乎跳出了口。当黎悦最终跑上了山坡,和顾山并肩站立时,顾山仍然定定看着她身后的方向。
一阵晚风吹过,白磷山的药田随着风的节奏慢慢摆动。敌人的气息也变得若有若无了起来,开始难以判断位置。
魅惑的气息在这个夜晚飘散开来。
“怎么了,顾山。”
看着顾山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黎悦在一边试探性问了一句。
顾山摇了摇头,眼中的神色逐渐变得平静:
“不,没什么……我们走吧。”
他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转过身,再也不理会黑暗中那个追踪者。
(之前上山的一瞬间,还以为藏在药田中的家伙会突然向黎悦发动攻击呢。)
(看来是我误判了……)
两人一瘸一拐,越发靠近百里门下弟子居住的红白房子。
顾山的脚步变得很轻、很慢,他示意身后的黎悦,两人沿着月光照不到的,最黑暗的地方前进,务必不让红房子内住着的人感受到外面的异动。
其实顾山也知道,自己所做不过是多此一举。因为除了自己之外,百里门下所有弟子都严格遵守这条规定——日落西山之后,绝不离开房间半步。
身后的黎悦悄无声息跟着自己。两人慢慢挪动到了一座红房子的窗沿下,这个困扰了自己三个月的秘密就在眼前了,顾山的心跳情不自禁开始加速。
他能感受到,在自己两人上山后不久,黑暗中的追踪者也跟着走出了药田。如果此刻杀个回马枪,有很大概率能和那家伙撞个正着。
但是更重要的是,红房子就在眼前,顾山心中权衡了一瞬,决定先解决这个问题。
他缓缓伏下头,将耳朵贴在墙壁上,试图确定房间内的声音。
听了片刻之后,顾山再次抬了头,脸上表情没有太大波动。背后传来了黎悦轻轻触碰他的触感,似乎在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异样。顾山没有回头理会她。
如果现在手头有一只烟,顾山一定会将它点上,放在嘴里狠狠抽上两口,来放缓一下自己的思路。
从这个位置来听,房间内没有一点点声音。
虽然是半夜,就算里面的房主已经睡着了,也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当然,也有可能,这墙壁的材质远比自己想象的厚实,隔音效果很好。
他想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黑色小人,对着掌中的它轻轻说了什么。
黑色小人拟人化地向顾山点了点头,化作一道黑线,在红房子上窗口轻轻点了一下,随即闪电般再次飞回到顾山怀中。
窗口被无声地刺穿一个手指粗细的小孔,够顾山探入一眼,看上一眼里面的情况了。
红房子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为什么这些师兄师姐,这么害怕让自己看到?
从外围的角度来看,窗口上的小孔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顾山缓缓从墙角站了起来,沿着那个小孔,向内部匆匆投入一瞥。
老实说,在站起来时,顾山心里就做好了面对任何意外的准备。他自认为,无论看到红房子内藏着什么东西,都不会感到吃惊。
就算是红房子内藏着一头怪兽。
就算里面是一片黑暗和混沌。
就算当他向内探入第一眼的瞬间,房间内探出一根利器蛰瞎了自己的眼睛,顾山也认了。
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顾山贴在窗沿之上,静静看了数息功夫。当他看完里面的一切,沿着墙根慢慢坐下来时,顾山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意外,也没有谜团解开之后的恍然大悟。
黎悦看到,顾山脸上只有一种表情,那用两个字来形容便是——迷茫。
现在的顾山很迷茫。在看到房间内的东西之后,他心中的疑惑和谜题并没有解开,相反,他变得更加迷茫了。
黎悦用她能发出的最低的气音轻声道:“你看到红房间内有什么?”
顾山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仿佛要验证它们出毛病了没有。隔了良久,他才不情不愿,同样用轻声回应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黎悦有些无法理解顾山的意思,“什么都没看到,意思是房间内光线太暗了,没看清,对吧?”
如果因此没看到房间内的真相,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顾山又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顾山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两条线:
“什么都没看到的意思是……当我透过窗孔,看向房间内时,看到的却是一片血红。
“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一件事情是,这个房间内……完全是红色的。就和它的外表一样。”
这特么到底是什么鬼?
房间内的情景怎么可能是一片红色?难道这个房间不是空的,而是内部是实心的?
如果是实心的话,那些打开门,走入其中的百里长夜弟子,又去了哪里?异空间么?
顾山想不通,他怎么样都想不通窗孔之后那摊巨大的血红到底是什么。
“要我也看一次,复验一下么?”
见顾山百思不得其解的痛苦样子,黎悦在一边建议道。
“不了。”顾山想都没想,直接回绝了这个提议,“我很确定我没有看错。就算再看上十次、一百次、一千次,都是一个样。”
“魑剑灵。”顾山用指背点了一下墙壁,再次下令道,“从这里开始,把这堵墙的这里凿开。
“凿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凿穿墙壁。”
他决定验证一下梦魇女的话,看看这红房子的墙壁里藏着什么。
魑剑灵的锋利度很高,切开墙壁的速度就像是切开豆腐。而且它的速度极慢、极慢,悄无声息,就连石屑刮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你怀疑这堵墙壁里有问题?”
黎悦跟在顾山后面,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
在这个夜晚,她已经完全变成了观众,什么忙都帮不上。
“我不知道。”顾山一边轻轻吹掉被剑灵刮下来的石堆,一边头也不回回应道,“取了那个梦魇花的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女人告诉我红房子的墙壁有问题……虽然这只是一个梦,但是抱着试一试也没有什么损失的心态,就刮下来吧。
“而且你没有注意到么,这红房子的墙壁也太红了一些,不像是朱砂涂上去的,倒像是……
“血?”
顾山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快速转过了身:
“黎悦。”
“黎悦?”
“黎悦?”
回应他的,只有这个黑夜呼呼的风声。
就在自己背后,刚才那个位置,黎悦消失了。
顾山仍然维持着半蹲在原地的姿势,一动不动,但是他感受自己的四肢正在变得僵硬。
黎悦究竟去哪里了?
她和自己这个距离,无论黎悦是自行选择离去的,还是被人掠走的,自己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难道是那个跟踪者搞的鬼?
不对。
不对。
不对。
不是他,那个拙劣的跟踪者,就算隔着十丈开外,他连自己的气息都隐藏不了,怎么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掠走黎悦?
这个黑夜中隐藏着未知的危险,可是此刻已经时间给顾山思考了。因为当他再次转过身时,发现眼前出现了更严重的状况:
伴随着魑剑灵对墙壁的挖掘越来越深,墙壁的裂口处,逐渐淅淅沥沥流下了鲜红色的液体。
一点,两点,越积越多,逐渐在地上汇成了红色的水坑,流到了顾山脚下,也染红了魑剑灵的身体。
“这是……”
顾山缓缓弯下腰,用手指在红水中轻轻点了一下,放在鼻息下试图确定。
他的瞳孔骤地缩成了两点:
“这是血?”
这些红房子的墙壁被凿开,为什么会流下人类的血液?
这座红房子,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顾山感觉自己的思路一下子全都乱了。他想要揭开关于白磷山的冰山一角,可是当他动手去试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谜团更多了。
在没有顾山叫停的情况下,魑剑灵继续在墙壁的外围,小心翼翼,开挖。
逐渐地,它像是触碰到了什么障碍一般,小心翼翼,在墙壁的裂缝处换了一个角度,试图躲避那个“障碍物”。
伴随着魑剑灵的四面清扫,嵌在墙壁中的“障碍物”的轮廓,越来越清楚了。
那是一节人类的小腿。
墙壁中的小腿。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看到眼前这一幕,恐惧、兴奋、恍然大悟,无数感情一齐涌上顾山的心头,骤地,他像是明白了其中的一切秘密,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