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剑灵沿着这节小腿的轮廓，继续不断往上开凿。
顾山半跪下来，轻轻吹掉了小腿上覆盖的石灰，露出了白皙、惨白的皮肤。
这只脚太白了啊，就像是薄薄的皮肤之下没有血液流动一般。除此之外，它就像是还活着一般，根本不像是被封入墙壁之中的死尸。
魑剑灵一路向上挖去，逐渐，一个完整的人的轮廓，渐渐在墙壁上成了形，被魑剑灵完整地挖了出来。
一个藏在红房间墙壁中的女人。
顾山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蹲着太久了，腿都要麻了。
他站在这个镶嵌在墙壁中的女人面前，他当然认识她。几个时辰之前，她还让他不用管龙舌田的事情了，快去武尊山听道坛吧。
这个墙中女人……是明雅师姐。
此刻的明雅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哪怕她已经被人从墙壁中掘了出来，她仍然毫无知觉。
“你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
忽然之间，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从顾山心中涌起。他轻轻伸出手，想要触碰明雅师姐，可是伸到一半的手还是无奈垂了下来。
已经没必要挖下去了。顾山已经知道了墙中的秘密，也大致知道了白磷山发生的一切。魑剑灵化作一道黑影，飞回到了顾山怀中。
“真是遗憾呢。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背后不远处响起。
“本来还以为，能稍微拖得晚一点。”
听到这个声音，顾山慢慢回过头。在对面数丈处，夜空之下的鬼道人负手而立，微笑着看着自己，他背上还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灰色大布袋，里面鼓鼓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说说看吧，什么时候发现端倪的。”鬼道人的眼中有些遗憾。他慢慢走向了自己，顾山感到很奇怪，明明这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可是鬼道人的身上没有任何攻击敌意，自己也紧张不起来。
“从一开始，踏入白磷山的时候，这里处处都是端倪和猫腻。恐怕只有傻瓜，才不会觉得这里不对劲。”
顾山暗扣魑剑灵。他一边和鬼道人对话，一边心中寻思，是否要试着先发制人，杀掉这个鬼鬼祟祟的大师兄，
“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白磷山，除了你，师父之外，这里没有一个人。哪怕是众位师兄师姐居住的房间，都是空的。那时候我早就该想到了，师父门下的所有人都死光了，只剩下你和我两个人，之所以现在会有明雅，会有厉明，会有这么多师兄师姐，全部是为了迎接我的到来，才把‘他们’一个个放出来的。”
鬼道人的脸色变得有些凶戾：
“如果你的心中还有‘师父’这两个字，就该遵守门规，日落之后不出房间，而不是站在这里，自说自话挖断墙壁，惊扰你的师兄姐休眠！”
顾山此刻也豁出去了，冷笑道：
“如何算是心中有‘师父’两个字？心中有师父的代价，就是死了之后被当作玩偶，封入墙壁之中，哪怕死了这么多年仍不得安宁，在新弟子到来之后，还要被放出来，假装自己还活着，假装百里门人欣欣向荣，一片安宁？”
顾山转过身，一脚重重踹在了明雅的腿上。之前魑剑灵挖墙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藏在其中的明雅的脚踝，直到此刻鲜血还在不断从她伤口处淌下：
“说话，明雅！给我说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说话，卢泉！我知道你就在附近的墙壁中，你不是一直很能说么？”
“说话，厉明！这几十年，你到底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难道这就是你最终得到的？这么多年的苦修，期待，都喂了狗了，啊！给我说话！”
可是在这个夜晚，回应他的，只有远处呼呼的风声，和无数鬼哭花凄厉的惨叫。
明雅不会回答他，卢泉不会回答他，厉明不会回答他。被关在这些红房子里的，每一个师兄姐都不会回答他。因为他们已经死了。他们之所以以为自己还活着，之所以还能像是活人一样耕田、修炼，只是因为百里长夜希望他们这么做。就算死了，也不得安宁，也要作为一个玩偶在百里门下活着。
这里的每一间红房间，墙壁里都藏着一个师兄姐。
为什么红房间的墙壁是红色的？就是被这些师兄姐的血给染红的啊！
顾山感到血正不断向头顶涌，他心中的杀意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
“楼音阁的传闻果然是真的，你们到底在这里修炼什么邪功？
“要不是我发现了这一幕，是不是下一个被藏入墙壁中的人，就是我了？”
到了此刻，鬼道人依旧处之泰然，丝毫没有谎言被揭穿之后的羞愧和惊慌。
他只是摇了摇头：
“毕竟还是年轻人，太冲动，太容易被事物表面现象所迷惑。”
顾山发出了危险的嘶声：
“我冲动什么？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骗到去死，在你们眼中才是好弟子？”
鬼道人淡淡道：
“我承认，顾山，我是骗了你。不过那也是为了你好。
“事情的真相并不是你所看到的，想象的那般。
“师父从来就没有想过杀了你。你现在冷静一些，跟我去铁甲屋见师父，在那里你会看到你想要的真相。”
顾山当然不可能和大师兄回去见百里长夜。百里长夜可是空明老怪，要是让百里长夜知道了今晚的事情，那自己这一次轮回可算是走到尽头了。
必须在这里杀掉鬼道人！
可是顾山记得，鬼道人在闲聊时曾无意说过，他是青灵境的。以闻道对青灵，哪怕是最弱的青灵境一重，自己都不可能是他对手。
必须小心、耐心，今晚还需要一点点运气。
顾山忽然问道：
“黎悦是被你弄走的？”
鬼道人裂开惨白的嘴唇，慢慢侧过身，向顾山展示背后背着的灰色大布袋口。
“她不属于白磷山，今晚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她参与比较好。”
顾山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鬼道人背后背着一个大灰袋，黎悦就躺在其中，如同一只小白兔一般蜷缩在其中，一动不动，生死未明。
“你把她怎么了？”顾山强压住心中的不安，问道。
鬼道人抓住黎悦的头发，将她像是兽崽一般拖出来半截，将她紧闭双眸的面容展示在顾山面前：“没怎么，只是用了一些小手段，让她暂时昏迷了过去罢了。第二天醒来之后，她不会记得当天发生的一切事情。
“不过，前提是你乖乖配合，和我回去见师父。你应该见识过我的手段。如果你再这么抗拒的话，我便现在你面前杀了黎悦，再杀了你。”
鬼道人对自己的手段很自信。他不认为区区闻道境的顾山是自己对手，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原来如此。”顾山若有所思，缓缓点了点头，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别有深意的眼眸看着鬼道人，再次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今晚就你一个人来的？
“你有没有带着别的帮手？”
“哈？”鬼道人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懂顾山的意思，当他反应过来之后，再次森森一笑，“当然是我自己过来的。整个白磷山就我一个活着的弟子了，难道要我从墙中驱使这些笨蛋一样的活尸么？它们除了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上。
“喂，顾山。你该不会以为，和我一对一，就有机会赢得了我吧？生命只有一次，这么幼稚的想法，还是劝你尽快放弃了比较好。”
顾山缓缓点了点头。直到此刻，他眼中的神色反而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知道了……既然这样的话，我就如你所愿，和你回去见师父吧。”
说话的同时，顾山真的迈开大步，向着鬼道人走去。
他配合的态度倒是让鬼道人微微有些意外。要知道，鬼道人大袖中已经藏着三枚阴鱼，准备一等这个冥顽不化的小师弟开口拒绝，便当堂将他击杀。既然小师弟终于还是乖乖低头了，鬼道人缓缓松开了袖中的三枚阴鱼，点了点头。
他倒不是没想到，小师弟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但是闻道境和青灵境之间的差距是如此之大，鬼道人自信对方无论藏着何等阴谋，都不可能对自己造成半分威胁。
“这个点，师父大概已经睡着了。一会儿我们要去铁甲屋叫醒那个暴躁的老头，你可要学着机灵着。说不定师父一个心情不好，就把我们一起击杀了。”
两人顺着小径缓缓走下山坡，鬼道人一路还在对着顾山循循诱导。
看着眼前鬼道人看似毫无防备的后背，顾山瞳孔冷峻，似乎没有出手的意思。
魑剑灵虽然威力巨大，但是一天只能使用一次。若是没能成功重创对方，那自己这一次轮回可就交代了。
在经过一片特别茂密的药田时，鬼道人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想对顾山说什么。这时，顾山忽然发出了奇异的笑声：
“鬼师兄。师父不是已经死了么？这么急着见师父的话，还是请你也死一次，去地下拜见他老人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