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的眼睛被浓密下垂的长寿眉所遮盖,大喝出声后又原地停下咳嗽了好一阵,韩氏众人都想上前搀扶,被他持杖打开。
“老祖宗,您怎么来了?”韩语蓉的父亲韩修上前小心试探,这位韩氏宗族中辈分最高者平日里都在后宅养病,不管宗族事务。
“我再不来,就让你们这些不肖子孙丢尽了韩氏的脸面!”老者一听就来气,不管宗族事务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作为曾与颍川钟、荀、陈三姓并称“颍川四长”的韩韶的幼弟,他与三望姓子弟自幼结交,就在方才老友荀绲派人来放话,说他韩氏要是扫了荀谌的脸面,就等于是扫了他荀绲与荀氏的脸面,定将与他韩氏断绝往来,日后再见视若仇寇。
舞阳韩氏虽是乡里著姓,几代官阀,却与荀氏这等近两代崛起,在颍川和中原都如日中天的家族不可同日而语。
特别在韩馥身死之后,韩氏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现任太仆的韩韶之子韩融,可这韩融也已近七十高龄了还在外奔波,谁晓得哪天就一命呜呼去见阎王,届时韩氏除了些基层官吏,再无一人可身肩两千石之职引领家族。
所以韩馥惊惧而死这口气,他们不咽也得强行咽下,再四处树敌有违家族生存之道。
老者所到之处韩氏众人自觉让路,他行至荀谌面前打量了番这位近日来中原炙手可热的名士,与荀绲有五六分相似的眉眼,气质却全然不同,他开口道:“入内一叙吧。”
随即一招手,韩语蓉上前侍立左右,搀着老者慢悠悠地步入正厅。
荀谌与甄宓几人入内,左右奉上茶汤,唯有韩氏众人仍敢怒不敢言地站在一侧,听老祖宗如何发话。
老者语速极慢,似乎现身时那声大喝消耗掉了积蓄的力量:“友若,韩馥之死确实怪不得你,他有多少斤两我是心知肚明,做一太平两千石足够,乱世中占据冀州之地,却无争雄之心,趁早让贤也算是不牵连家族了。”
这开口是将调子定下了,不追究韩馥之死,韩氏众人欲言又止,却碍于老祖宗的权威不敢擅自开口。
荀谌将袁绍临行前赠与他转交韩氏的书信掏出,递给长眉老者。
老者示意其老眼昏花,交由旁边韩修来念。
韩修瞪了一眼荀谌,示意他莫要得意,接过袁绍书信当众念了起来:“...友若志向高洁,乃当世君子,才德兼备有定国之才,吾闻韩氏有女年芳二十,欲为友若促成这门亲事,迎韩氏人才北往冀州主政一方...”念得他一个看不惯荀谌的人几欲作呕,袁绍的脸皮也忒厚了,这些话不要钱地往荀谌身上堆。
洋洋洒洒满篇是夸赞荀谌的话,袁绍想为荀谌促成这门亲事然后让颍川韩氏举族北迁效力他帐下,也算是一举两得的好算盘。
“袁绍对你倒是颇为器重,可我韩氏世代立足舞阳,兼之韩馥到底是因袁绍而死...”老者摇头,对袁绍想挖韩氏北去的想法不以为然。
袁绍手下已人才济济,韩氏就算如今去了又能得个什么地位?高官显爵都已被瓜分殆尽,去了也就是锦上添花捡点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还当不得他韩氏举族迁去冀州。
荀谌又开口问道:“我与蓉儿的婚约迟早都要有个结果,还请长辈明言。”
老者顿了顿,这才又慢条斯理地回答:“是该有个结果。一切都因你说动韩馥出让冀州开始,自然要以此了结。也不用非得是冀州,待有朝一日你为一州之地首席谋主,对一州军政口出成令,左右天下局势,莫说将蓉儿许给你,我韩氏一族举族前来助你又有何妨?”
韩氏本该以冀州牧韩馥所在之处扎根,韩馥已死,天下纷争中这韩氏一族已落于人后,现在子弟投何方都不能骤得高位,与其四下乱碰谄媚于人,不如就立根舞阳看天下局势,在荀谌身上赌上一把,左右赌注不过是一韩氏女子终身罢了,韩氏人口众多,也不差这一个。
这也是听完袁绍书信里将荀谌给夸得天花乱坠,老者临时起意。袁绍那厮早年人称天下楷模,看人总还是有几分成色的。
此言一出,甄宓就要插话,实在是这老头开价太高,天下名门望族子弟何其之多,光颍川一郡就有二十八家数得上的望族,每家一代子弟少说也有五六个成器的,荀先生这样在袁绍帐下算得上前十的谋士已极为难得,照他所想对一州之地军政口出成令,得是什么样心大的主公才会放权如此?
甄宓一开折扇,一个大写的“帅”字立于胸前:“老丈,您这要求未免过于严苛,想要悔婚明说就是,这般刁难又是为何?”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位唇红齿白的俏郎君,引来躲在后堂屏风处偷听偷看的女眷惊叫连连。
“袁绍将你夸得天下少有,就看是否是他言过其实了。怎样,可愿一试?”老者也不看甄宓,以他的身份出来与荀谌说话已是极给荀谌脸面了,不知何处来的野小子怎配与他理论。
韩语蓉脸色发白地看着荀谌,生怕荀谌会知难而退,而后被家族送去与人联姻或是做妾,她倾心荀谌已有多年,要是她的荀谌哥哥亲自出言放弃,那她再也提不起勇气与家族抗衡。
荀谌向她看去,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一口将手中茶汤一饮而尽,各色滋味一齐冲击舌苔,他声音坚定:“几年内,我来接蓉儿回家。”
也不再与韩氏众人多费口舌,他向老者行礼一拜,一甩长袂转身离去,甄宓等人慌忙起身跟上。
“好气度,荀绲啊荀绲,你生的几个好儿子真真教人羡慕。”老者偏头一看,自家儿孙没一个成器的,不由越想越气,居然做出将已有婚约的女子送给曹操的谄媚举动,关键是送又没送出去,两边得罪,这是将韩氏的脸面踩在脚下还不够,还要跳上去反复践踏。
待荀谌走后,韩氏老宅里此起彼伏尽是杀猪般的惨叫,路过门前的外人听了也不知这韩氏内宅在搞些什么。
那本来招呼荀谌的扫帚爬犁,尽数在以韩修为首的韩氏中生代成员的屁股上两开花,三四十岁的年纪还被如此招呼,若叫人得知真是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