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的遗书是偶然间得到的。遗书藏的极其隐蔽,吉他的共鸣箱是藏污纳垢隐秘地带。红是一个能够欣赏音乐但对音乐知道甚少的人,她听不出吉他如流水的清澈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也许是缘分,但可能更多的是天意,红阴差阳错的得到了吉他里面藏着的遗书。遗书的内容如下:
红:
在即将结束生命之际,纷杂躁虑的心竟然平静如一潭死水,冷静下来之后特别想和你说说话。
自记事以来,我总是活在属于自己的四四方方的小匣子内,和外界没有共同语言。或许孤独的人天生是敏感的,所以孩童之际我特别喜欢一个人躺在空寂的草原,细嗅青草的味道,那种味道让我觉得离上帝很近,也许用上帝不足以表达我的思想,要知道在小的时候我是一直以为天上住着各种各样的神仙,在神仙国度里,没有离别,没有思念,没有独单,更没有窘境。后来我喜欢上画画,画里的世界没有现实僵化庸俗的观念。我常常独自拿着画板画无边无际草天相接的草原,在没有尽头的草原里,我的思想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随意驰骋,狂奔向目所不能及的远方。我是爱草原的,我骨子里流的是绿色的血液,现在回想起故乡的草原,我的心也澎湃不已狂跳不停,但我不想回草原,我不想用自己秽如鸡粪的身体玷污圣洁的草原。还记得你以前问我草原的草四季常绿吗?不是的,草原的草不光是绿色的,还是蓝色的,黑色的,金色的,橙色的甚至是透明的。它们总是随着季节的变化和太阳的角度变换颜色。这是我独自观察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这种有趣的现象的。我用画笔记录了这种有趣在画布上,更是用眼睛镌刻这种有趣在脑髓里。
最近几个月以来,我一直很清晰的觉得已经看透生命的无情玩弄,隐隐约约的觉得将要走向生命的终点,而且我必须要把它付诸实践。感觉到命运对我的召唤,我反而开始觉得生活很平静,心情也很放松。我是那样的平静与放松,在我为我人生最后的旅程准备的那段时光里,我的心情竟然十分的充实。在我决定跳楼前的一个晚上,我站在宿舍的阳台上朝地面抛掷橘子,观察橘子到落点的抛物线,以确定自己如何一跃而下,那一定是比抛掷橘子更加激动的事情。
一个人,如果只是为了吃喝拉撒睡活着,那真是一个错误。我并不是想证明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只是就像你所说的那样,我不会为了被人欣赏而生长,而是为着自己的特色存在的,所以我才爱的疯,爱的狂。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可以神经纤维粗犷一些,可以不明就里的快乐,不明就里的大发雷霆,从嬉笑到哭泣,从嚎叫到平静,通通只需要一秒钟,这样我就可以与这个世界温柔的相处,我也就不会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是午夜梦回的时候,在这个污秽的身体里那颗动荡的心却还想做自己,做原来的自己,做不认识很多人的自己。
如果人不再长个子,就要开始思索明天的生活,因为童年过去了;如果人不在思索明天的生活,而开始关注现在,那是因为爱情来过了;如果人不关注现在,开始回忆过往,那是因为爱情过去了。时间就像草原的荒草,疯狂的生长,疯狂的冒绿。时间太多停留在花样年华,我的童年就很少了。我能回忆的童年越来越少,就开始疯狂的想萨单,疯狂的制造偶遇,不管是久久端详还是匆匆一瞥,在他的脸上我都看不见熟悉的表情,只有无尽的厌恶,那种我不熟悉的表情想针一样一次一次扎在我的心脏,不见血水,但伤入要害。我不想割舍这份爱情,那从来没有成长过的爱情,那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爱情。
男人何其多,多如狗毛,但不是每一撮狗毛我都爱。还记得我们初见面的时候吗?那天应该是中午,要不就是黄昏?那天应该没有下雨吧?那天天气应该很蓝,是你爱的钴蓝吧。你看,我现在还活着给你写信呢,但是我已经记不起过往的事了。这是缘于在这个世界上我的生命已经到头了的缘故。我是一个独单的人,遇见你和萨单之前,我没有朋友,没有亲情,没有家。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另外一个城市,那是一个工业城。那时候我十二岁,家里只有一条狗陪着我,那条狗的名字叫灰瓜。每天我给自己做饭,也给灰瓜做饭。家里父母的照片一张都找不到,后来再大一些,我才知到父母是有阴谋的,他们不想要我了,他们想和我断了这层关系,所以连张照片都不留,更不提十二岁一别,就是永远了。从巷子邻居的口中的得知父母在那座工业城过的很好,彼此都有了新家庭。我现在都已经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子了,是胖是瘦是高是低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通通无从得知。或许脑子里记得吧,但那只是一个不清晰的轮廓,紧绷着脸,就像证件照一样严肃。在记忆中,我从来不敢让他们笑或是哭,连细微的小表情也不敢有,如果他们笑了哭了,或是做细微表情了,那个不清晰的轮廓就更虚无了。知道为什么我从脖子到脚满是纹身刺青吗?因为太孤独了。灰瓜在陪了我几个月之后,就被偷走了,我就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回家做饭吃,一个人在草原上暗自掉眼泪。以前的心里的委屈和痛苦我还能说给灰瓜听,可灰瓜丢了,我有可以向谁倾吐呢?越往后,越是明显的感觉到一切都改变不了,我就沦落了。刺青的时候有些钻心地疼,那是一针一针扎出来,再用颜料上色的。可你知道吗?针扎的疼竟让我很上瘾,我喜欢这种一下深一下浅的刺痛。身体痛了,心就释怀了。红,你觉得我叛逆,那也是因为孤独,因为独单,因为没有人关心,我只能用叛逆作为伪装。别人以为我不喜欢说话,其实我害怕受伤。我不是一个内向的人,我有丰富的精神世界,还有不错的审美观,但没人没我机会,他们看到我满身的刺青都会躲得远远的,更何况我还总是把自己捯饬的标新立异。红,你知道吗?能遇到你和萨单,我是真的很幸运,很幸运,因为太幸运,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你们真正让我体会到人生原来还可以这么充盈,这么美好,这么让人留恋。红,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没有什么对你可隐瞒的,你比我坚强,比我乐观,不像我这么敏感。如果换作你是我的处境,我猜你一定会非常潇洒的。男人何其多,多如狗毛。红,在选男朋友的时候,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像我,不要被欲望蒙住双眼。我不后悔,只是心有些痛。如果觉得孤独,就应该孤独的活下去,看看老天爷最后会把人生安排成什么样子,就要和老天夜比谁更执拗,它让你孤独,你就孤独给它看,在孤独里不动声色的强大,在孤独里孤芳自赏。红,我不能再给你写信了,越是给你写信,越是感觉写不完,就越感觉有太多回忆的乐趣。你知道,这对我是不利的,对一个即将赴死的灵魂是晦气的。男人何其多,多如狗毛;阿澄何其秽,秽如鸡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