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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落凤坡的黑手

天津老龙头火车站的月台上,穿梭着南来北往的旅客。

一个头戴礼帽、身穿褐色麻呢大褂、身材魁梧的男人,拎着一只大牛皮箱,步履匆匆地登上中间那节车厢。车厢里很挤,他在靠走道的空座位上坐下。四边的人都恐惧地瞅他一眼,这倒不是他的穿戴有何特别,而是其貌相太凶煞了:阔脑门、凸珠眼、翻孔鼻、厚嘴唇、大龇牙、招风耳,肤色黝黑透红,活似一个恶神。他叫韩彪,二十岁出头,在军中有个绰号叫“虎头雕”,是原安徽督军倪嗣冲的贴身警卫副官。

倪嗣冲是何人?此人祖籍安徽阜阳,乃皖系十大军阀之一。其父享有晚清光禄大夫的爵位,其母享有一品诰命夫人的尊荣。十六岁那年,他投军天津小站,因父亲曾做过袁家的私塾先生,所以颇受袁世凯的眷顾与提携,一路发迹,擢升至河南军务帮办。袁世凯被摄政王褫夺军权后,段祺瑞和倪嗣冲便到安徽招兵买马,替袁世凯聚集了东山再起的实力。袁世凯当上大总统后,对“深器伟才,谓堪大用”的倪家二公子大行犒赏,先后委他以安徽清乡督办、皖北镇守使、省长、督军等要职。后来,倪嗣冲领衔联名十五省的督军,上书劝进袁世凯称帝,又被“洪宪皇帝”晋升为安武上将军、长江巡阅使和皖鲁豫三省联军总司令。

倪大帅在安徽做了八年的总督,积攒了大笔的金条、银圆。后来开始转投实业,陆续开发了安徽繁昌铁矿、宿县煤矿,参股山东中兴煤矿,还贩运芦盐,包销江南大米,又以两千八百万的巨资在津、皖两地投资寿丰面粉公司、利中酸厂、丹华火柴公司、裕元纱厂等共计二十五家工矿企业。他还伙同北洋政府财政总长王郅隆一道,在天津法租界大法国路四十三号创办了著名的金城银行。当时,坊间就有流传:“亦军亦官亦商,民国首富谁当?怎堪比,安武上将军,倪氏大富豪。”

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民国九年,直奉战争失利后,倪嗣冲被剪除了本兼各职,举家迁徙北上,来到发迹地天津做了寓公。他先后买下了两幢洋楼,修建了倪家花园,并让长子倪道杰打理财团商事。岂料这个新掌门人太不争气,生活糜烂、放荡不羁,还长期包养一个红颜名伶,仅一年的开销就达三十万块大洋。此外,由于用人失察、管理不善,加之盲目分散投资,整个家族财团迅速衰落。失势加上败落一连串打击,倪嗣冲心生瘀结,身体骤衰。那年的九月一日,日本发生关东大地震,正在横滨出访的王郅隆不幸罹难。噩耗传来,倪嗣冲悲嗟不已,从此便一病不起。半年后的一天,倪寓公自知来日无多,便唤来了次子倪小丹、副官韩彪,交代后事。

病榻上的这个老人与当年叱咤风云的上将军风采简直判若两人:精神浑噩,神情迷惘,发髻纷乱,口鼻歪斜。气虚而心结瘀阻,惆怅而形容憔悴。凄凄惨阎君在召唤,一代大将军竟然病入膏肓。

韩彪见着这副病容,不觉眼泛泪花,唏嘘连连。倪小丹托着父亲的脊背,韩彪轻揉老长官的胸脯,二人屏住呼吸,听着那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独白:“余自觉天命难违,大限将至。你二人一是余子,一是余心腹,故特召汝二人听嘱矣。余之一生,功过自有定论,余不以萦怀。所思所虑者,无非是财团的未来。目下,财团已形渐式微,料其颓势已不可扭转。余以为,北伐军兵锋正健,终将砥定中州。斯时,诸多厂矿商社,亦会落个籍没充公的厄运,此乃想都不用想的结果。尔等何以自处?呜呼哀哉!”倪小丹泪眼婆娑,哭泣道:“父帅不必过虑,孩儿一定不辱门庭。”韩彪信誓旦旦道:“请大帅放心,彪子俺一定舍力追随二公子,将大人的德泽遗爱发扬光大。”

一阵剧烈咳嗽后,倪嗣冲喘着气说:“尚存的八千万资产,须臾妥善处置,余之子孙、妻妾、侄甥、亲属、旧部,皆可分得一份。唯汝兄道杰、堂兄道良,品行不端,须加防范。小丹吾儿当忍辱负重,自强不息,余九泉之下甚为慰矣。唉,想吾衔命效力国家数十年,读圣贤书,尊孔孟道,今将西归,岂敢愧对国人、蒙羞黄老?吾决计将大部财产,捐作津、皖两地的慈善公益事业,尔等无须吝惜。这枕下有明细单子,就由虎头雕跑络妥办为荷。”几日后,倪嗣冲病逝,卒年五十七岁。

再说倪小丹和虎头雕韩彪遵照倪故将军的遗命,检点完财团的所有股权票证、资金账目、金银珠宝以及重要的文档卷宗,一并存进了英租界的渣打银行。韩彪又按捐款的清单,将大笔的钱财捐给了天津的几家社会慈善机构。接着,就收拾行装,匆匆赶往安徽凤阳县蚌埠镇。

这时,列车已驶离站台,向南疾驰,穿行在广袤的华北平原上。刚过沧州,韩彪就机警地感觉到,对面隔两排座椅,有两双异样的眼神不时地偷眼瞟他。韩彪断定:自己被盯上了,便攥紧身旁的牛皮箱把手,另一只手摸着怀里的手枪。火车在不断地晃动着,他压低帽檐,佯装入睡,内心却默默关注着情势的变化。

列车过了德州,又运行个把钟头,驶进济南府火车站。车厢走道上来了许多旅客,一个头顶蓝花方巾、身穿红花夹袄、怀里抱着一个幼儿、胳膊弯挎着一个破包袱的村妇往这边挤来,她见韩彪脚边有个空地,就索性站在了这儿。可能是疲于赶车的缘故吧,虽是寒冬腊月的季节,那妇人的额头、脸颊却冒着冷汗,眉毛、发梢上的霜雾已开始化成水珠往下滴淌。

“大嫂,你坐,抱孩子受累。”韩彪欲起身让座。妇人瞅着韩彪的模样,吓得不敢正眼望他,低着头说:“大兄弟,谢了,您坐,俺不累。”韩彪是个性情耿直、心地善良的爷们。妇人越这样说,他越执拗谦让。于是,他不由分说地伸出布满青筋的鹰爪大手,将那妇人拽过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两人身形交错时,韩彪“哎哟”一声,疼得龇着牙道:“啥东西?戳了俺的手!”妇人一瞅包袱,连忙道歉:“呀,恐怕是俺包袱里纳鞋底的木锥子尖戳着您啦!对不起哦,大兄弟。”韩彪摆手说:“不碍事,你坐吧,俺到车厢接口蹲一会。”

韩彪蹲在那里不久,便感到手臂越发疼痛了,抬手一看,上面的针眼四周已泛紫。韩彪突然悟到,那妇人有歹意:木锥尖有毒!他飞眼望去,只见她正远远地瞅着自己,分明是想等他倒下去。再看一眼那两个男子,正眉目传情。韩彪立即明白了,怪不得在天津捐款时,总觉得有人跟踪自己。是什么人?他不得其解。若是在平常,这时他一定会冲上去痛击这几个歹人,可眼下自己身负使命,又是在人堆里,公开行凶恐有不妥,便按下了性子。毒液正通过血液向周身蔓延,他感到身上有些发冷,知道死神正向自己逼近。跟随倪大帅历练三年的韩彪,并非匹夫之辈、逞强之人,他迅速地闪进了厕所,伸出那钢钳般的大手,三下五除二拧断了窗户的铁栅栏,拎起牛皮箱,纵身跳到路基崖下。

韩彪跌跌撞撞地钻进了树丛,张嘴深吸了几口污血,掏出手帕捆扎好伤口。一抬头,车上那两男一女也尾随跳下车,挡在他面前。韩彪冷笑一声:“妈的,催命鬼!”抬手一枪,击毙了一个。剩下的那两个男女边闪躲边向他射击,他机警地避过。一番枪战后,那个男子眼见敌不过,只得落荒而逃。此时,那妇人的枪弹已经打光,脚上的布鞋也脱落掉。正欲挣脱逃离,韩彪奋力扑去,将她踢翻在地,张开右手的虎口,卡住她的脖颈道:“贱人,说,谁派你们来的?”那妇人紧闭双眼,只求一死。韩彪道:“想死,便宜你了,爷要凌迟你个臭婊子。”说着掏出腰间的小匕首,向她腿上狠戳一刀,妇人大叫一声疼晕过去。韩彪朝她脸上淬口唾沫:“癞皮狗,说!”一番刀划肉剥,那妇人仍坚贞不屈。韩彪急了,又用匕首的刀尖一刀刀刺她的脚底心。妇人熬不住这番折磨和凌辱,禁不住哭泣道:“是……是倪大人指……指使的。”韩彪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全明白了:原来是倪道良想侵吞他二叔倪嗣冲的财产。韩彪咬着牙根,将全部怒火集中到这妇人身上说:“臭娘们,留你就是个害人精。”言罢,一掌劈碎了她的天灵盖。接着,弯腰拎起了大皮箱,摇摇晃晃地向半山腰一处小木屋走去。

此时,天色将晚。落日的黄昏,景色美不胜收,有诗为证:崇山巍峨,树摇风旋,横卧欲东。看飞瀑泻下,水珠四溅;小桥如虹,宛月初弓。路人拾闲,天造地设,遍山长满十万松。木屋小,在画卷之外,风雨声中。望烟雾迷蒙,似骆驼脊背三道峰。似农家小子,肌肉腱达;我观此景,天下独偶。叠嶂峻逸,连天撼地,妙对诗人太白公。览泰山,疑流光迸射,炫耀山东。

韩彪踉踉跄跄走过一座小拱桥,来到山谷中的一座木屋门前。木屋是两间连体的,外面那间已亮起松明子油灯。嘴唇苍白、冷汗淋淋的韩彪攒着力叩打几下木门。一个六旬模样的老翁拉开门闩,老翁猛见韩彪那副瘆人的长相,惊吓得后退半步。韩彪忙说:“大爷,您莫怕,俺是过路客,只讨碗水喝就走。”老翁把他扶进屋来。韩彪问:“大爷,这是啥地方?”老翁说:“此处方圆百十里,都是泰山的地界,俺这地儿叫落凤坡。”韩彪不无担心地问:“您老怎么一个人住这半山腰里,野兽出没咋办?”老翁说:“儿子打猎去了,媳妇砍柴还没到家。山里人有对付野兽的法子。”韩彪环顾四周说:“这地方真清静,住在山上倒也自在。”老翁说:“老朽看你面渗虚汗,嘴唇暗紫,恐怕是中了毒,如不救治,一步也难走得。”老翁一边说一边查验了韩彪的患处,说,“嗯,这毒性忒凶猛,是蝎子、蜈蚣、毒蛇的毒液合成配制的,幸亏伤口不深,不然毒液攻心,你早就气血封喉、一命呜呼了。”老翁说着,从悬挂在墙上的皮囊中拿出一个鼻烟壶大小的瓷瓶,拧开封塞,往伤口处倒了些粉末,包扎好后说:“山里人家中都备有解毒药,妥了,你先歇一会,俺给你捎几个玉黍面烙饼,你带着路上吃。”

门外,一个声音粗犷、略带沙哑的女人的声音飘过来:“爹,开开门,俺回来啦。”老翁拉开门闩。韩彪见是个黑瘦的小女人,趋前打声招呼:“大嫂,您好!”女人斜睨一眼,问:“爹,他是谁,咋长得像个凶神恶煞?”老翁忙赔礼说:“先生莫怪,山里女人说话不中听,她是俺家孩的媳妇。”

女人抱起那捆柴草,走到里间锅灶前。隔着小木窗,一眼瞅见那只牛皮箱,顿时起了歹意。这时,一个瘸腿汉子哼着山村野调,肩头扛的猎枪上还挂着一只大雁、两只山兔,一步一颠走进来。女人悄声埋怨道:“瘸子,咋才回来?嘻嘻,快来看,今儿财神爷显灵了,你看那口皮箱,名贵货,里头肯定装了不少金银财宝。”瘸子偷偷瞅一眼韩彪,轻声说:“小娘们,心又痒痒啦?不过,俺看这家伙的凶相,怕不是一般的贩夫走卒,只怕咱斗不过他,反挨了枣胡子(子弹)。”女人眉头一皱:“你个窝囊废,包,大山里的豺狼虎豹都不怕,还怕他?”瘸子说:“瞅他那样,可能是个把手(土匪),或是搬黑老(鸦片)的。俺看,还是别招惹他了。”女人说:“呸,到嘴的东西,不吃白不吃。老法子,等俺炖好大雁,用烧酒掺些曼陀罗花药,醚昏后扔到山崖里,皮箱就归咱啦。”瘸子一看韩彪的那副长相,心里直发怵。有道是:“青竹蛇张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如是,最毒妇人心。”女人见瘸子那个样,狠瞪他一眼:“快去,把大雁洗净剁好,俺先烧锅做饭。”

一个时辰的工夫,两盘烙馍、一坛烧酒、一盆雁肉,热腾腾端上了小木桌。四人便吃喝开来。酒过三巡,桌上的酒肉被拾掇得精光。老翁进里屋的板床上歇息,韩彪趴在桌上,已鼾声大作。女人试推了他两下,见他已不省人事,便掏出麻绳,和瘸子一道将他绳捆索绑,扎了个结实。女人甩着酸麻的手腕说:“妥帖,就是醒了,也是俺砧板上的肉。死鬼,快把箱子打开,看看里面装着啥好东西。”瘸子拎起皮箱说:“箱子忒沉,里面肯定装了不少珠宝和大洋。”瘸子刚要拧开箱锁,女人又拦住道:“别忙,俺们先把他扔到山崖下去,等回来烧炷高香,敬过了财神爷,再开箱也不晚。”

两人一个抬肩,一个抱脚,就往山崖上走。行至半道,女人累得气喘吁吁,厉声骂道:“他娘的,这么重,差点闪了姑奶奶的腰。死鬼,吝费劲,不如就把他扔在这下面算了。”瘸子说:“太近喽!若被人发觉,必受怀疑,还是扔下山崖为净。”两人又费一番力气,终于将韩彪连拖带拽弄到山崖旁。那女人一屁股瘫在地上,抬腿踢了韩彪一脚:“冤家,累死老娘啦。”瘸子双手合十道:“大兄弟,你别怨俺们。以后每逢忌日,俺都给你烧两张纸钱。”

两人抬起韩彪,准备将那具沉重的躯体抛下去。“住手!”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断喝。月光下,一个穿皮衣、戴皮帽的人影正站在那女人的后面。女人惊悸万分,吓得心怦怦跳:“哎哟,俺的娘哪,吓死了!你……你是人是鬼?”那人操着一口东北腔道:“我和这爷们一样,都是过路人。狗娘养的,一对畜生,傍晚我就盯上你们了。竟敢在这荒郊野岭,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今晚若不宰了你们,还会祸害人!”两夫妻磕头如捣蒜,作揖求饶。那人说:“爬起来。我现在先不杀你们,把他抬回去,等醒了酒再听处置。”

几个人原路返回到木屋。此时,老翁已经醒来,他一见这个情形,顿时明白了七八分,劈头盖脸朝儿子的头顶和肩膀擂了几拳。又慌忙拿出一只小葫芦,拧开盖子,吸了一口浓液,噗地喷在韩彪的脸上。原来,这是醒酒的药剂。少顷,韩彪醒了过来。老翁率子媳连忙作揖赔礼,韩彪也就不作纠缠,转过身向恩人致谢。两人互作一番介绍,韩彪才知道这人叫常昆,是从奉天来的皮货商,在此地经销皮货,夜晚迷了路,不知不觉来到落凤坡,才发现了这座木屋。他赶巧在木窗口看到那个女人正往酒坛里掺倒粉末异物的一幕,情知不妙,便静心等待时机,终将那对男女一起拿获。

夜深沉,老翁说:“三更天了,你俩将就睡吧,俺困劲过了,到山冈下练禅功去。”于是,韩彪和常昆就在里间的木板床上,头脚相对,和衣而卧。那对夫妻也在外间歇息下来。两个时辰后,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老翁火急火燎地推门进来:“不好啦,有十几匹快马正往落凤坡这边来。”韩彪一骨碌坐起来:“妈的,是冲俺来的。你们莫怕,俺去对付。”说完掏出了驳壳枪。老翁说:“不行,饿虎难敌群狼,他们人多,都带着刀枪斧棍,打起来保不准会吃亏。”常昆说道:“那就从后面下山。”老翁摇摇头道:“落凤坡自古只有一条道,后山是万丈悬崖,无路可走。”瘸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说:“爹,您忘了,左坡能通到山下。”老翁说:“左坡下面都是野藤林,藤缠枝绕、荆棘丛生,哪来的路眼?”韩彪道:“没关系,有两把砍柴刀就妥。再说,马队追来,那些野藤就是天罗地网,正好是道屏障。”

事不宜迟,韩彪和常昆辞别老翁和女人,随瘸子来到了野藤林。一番劈砍,两个人攀藤附壁,终于逃出落凤坡。接着,一路往南,于次日天黑时,来到微山湖东的枣庄车站,再搭车到蚌埠时,已是翌日清晨。

此刻,车站小广场,寒风刺骨,正飘洒桃花般的柳絮莹雪。

这次重回故地,韩彪不禁感慨万千。几年前,他在督军府学认字时,曾习诵过《珠城志》,那书卷中开篇明义的一段文字,浮入了脑海:“泗滨浮罄,淮夷嫔珠,南北通衢,水陆枢纽。凭栏黄淮以锁钥北国,镇畿江淮以威慑南土,拱徐宁而控郑汉,牵宿滁而扼长江。堪称南北通脉、东西汇集的枢机之城。”

韩彪伸手搭着常昆的肩头问:“昆弟,以前可来过这?”常昆搓着掌心答:“小弟是奉天人,以前没向南走这么远。”韩彪又问:“安徽这地名,可听说过?”常昆搜索记忆说:“小时候,读过一些国史课本,知道安徽地处华东,明朝时是南直隶省属地,顺治时安徽、江苏、上海统称江南省,康熙六年单列建省,乾隆时设省府衙门于安庆,后来归两江总督署辖治。”韩彪笑着问:“哦,你知道安庆?”常昆道:“略知一二。安庆又称宜城,是与上海、南京、武汉、重庆齐名的长江五虎城市。”韩彪点点头:“嗯,安徽就是安庆、徽州的合称。从乾隆朝到今天,安庆一直都是安徽的省城。不过,辛亥年后,蚌埠这个原来归凤阳道管辖的小渔村,因津浦铁路贯通古淮河道,已成了水陆枢纽和商业云集的军事重镇,名副其实的珠城。这就是安庆虽为一省枢机,然实际省府功能却在蚌埠的原因。民国二年,袁大总统委任倪嗣冲取代了柏文蔚,又设安徽省督军公署在此。呶,你看,那幢火车站广场西边的洋楼,便是将军府,韩某当年就是在那吃粮当兵,追随倪督军的。”

常昆惊慕道:“啊,韩兄原来是大帅身边的红人呀。您在督军府高就,风光喔!”韩彪得意地说:“那是!督军府乃一省之戎机,拥有五个混成旅,两个常备旅、掌控了全国三成的新式陆军,连北洋政府都得仰俺们的鼻息,看俺们的脸色。说句拽牌子话,那时候,韩某出将营、入官府,脚下都有风呢。”常昆问:“现在咋走下坡路了?”韩彪叹气道:“时势易转,唉!民国九年,虎头雕随大帅离开军政界,寓居天津,那张文生、马联甲、王揖唐、吴炳湘先后做了省长、督军,四年多哪,俺再没回过蚌埠。”常昆感慨道:“现任督军是谁?这次,你可要见他?”韩彪摇摇头:“郝鹏,他是张宗昌的心腹。大帅活着时,就与张宗昌尿不到一个壶里。这次,俺没打算去觐见他。”常昆疑惑道:“你来这儿是……”韩彪诡谲地一笑:“大帅有遗命,俺是执行人。”常昆挠挠后脑勺问:“彪哥,这会儿我们该去哪?嗨,这蚌埠呵,兄弟算是误打误撞陪您来了。也罢,既来之,则安之,正好瞅瞅南边的皮货行情。”韩彪说:“妥,这样吧,哥哥先去陆军医院,重新包一下伤口,你先自个儿到‘第一泉澡堂’泡个热水澡,回头咱俩再去南营房、柳树营和美孚洋行遛一圈,会几个故友,喝几盅烧酒,咱再来办下头的事。”常昆俏皮道:“嗯,这是您的老地盘呵,往后,常昆就跟在彪哥的后头混了。”

两人搭肩搂背,准备离去。

一辆乳白色老爷车,在他俩身边戛然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个穿着时髦、容颜靓丽的女子,乍一看,宛如一道风景线,惹得两个男人的眼球都发直了,正是:蛾儿冬袄,雪柳发髻,婀娜腰肢随风摇,盈盈笑语耳畔飘。看美人头上,袅袅红幡,早化了霜藻。宝座雕车,溢香弥路;呢喃声动,雪色流转。更笑街景此刻,留住了瞬间。

那女子眼尖,一眼认出了韩彪:“哎呀,韩副官,怎么是你?”韩彪惊异道:“喔,这不是三小姐吗?你咋也来蚌埠了?”随即又对常昆介绍道,“这是常备二旅旅长、武威将军刘梓的三表妹——梅妮,梅三小姐。”这姑娘果然是梅妮。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十二年弹指一挥间,如今的梅妮已出落得花容月貌、洋味十足。自从民国元年临时政府解体后,梅家三姐妹便随父亲远涉重洋旅居欧美,几年后,全家才回到金陵定居。后来,梅妮曾来过蚌埠两次,跟表哥到督军府玩耍时认识了韩彪。三年前,梅家又迁居广州,梅妮就一直住在南方。然而,生性好动、喜好挑战和刺激性生活的她,在一个地方住久了就觉得乏味了,所以,这次她又孤身一人来到表哥家玩。

梅妮兴冲冲地问:“韩副官,你是随大帅来的吗?”韩彪低声道:“大帅已殡天,俺来是办别的事。”三人正聊着,常昆忽然发觉,附件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晃动,便向韩彪递了个眼色。韩彪也察觉到这个异情,小声道:“他娘的,老子又被盯上了。”梅妮看到那些鬼头鬼脑的人,火辣的脾气油然而生,就想过去训斥这些人。韩彪一把拽住她的衣袖,示意不要招惹麻烦。梅妮伸手拉开车门,说:“上车,我送你们走。”韩彪忙说:“唉,咋能连累梅小姐呢?您先走,俺们会摆脱这几个贼探子。”梅妮迟疑一下,刚要上车,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你们住在哪儿?”韩彪思索一下说:“孝义街,操兵巷,谢家客栈。”说完,拽了一下常昆的胳膊肘,两人迎着朔风,向西边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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