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头顶挨着他的下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要说什么,抬头迎着那漆黑的眸子,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手心书写着什么,她微微一愣,继续趴在他怀中道:“今夜发生了这样多事情,我有些害怕,我希望你能安然无恙。”
良久,荣轩伸手摸着她的发丝,她清丽的容颜眼下多了些担忧,俱是因为自己,晓得自己在她心中亦是有些分量,他不由得将她搂得更紧了。
俄而,之前引路的狱卒走了过来,苏曼纵然心中百般不舍,却也不得不离开。
临行之际,苏曼使了些银子给那狱卒,让他替世子多添些衾被,免得夜阑露重会着凉。
回世子府的路上,墨染全程都盯着苏曼,只见她一语不发,双眸有些空洞无神。
“对不起,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墨染看着她有些冷淡的模样,心里有些生疼。
苏曼微微仰头,深呼吸一口,凝视着他良久才道:“是帮不了还是不能帮?”
见他有些为难的样子,苏曼眉眼间有过思量,神情里渐渐多了份拘谨:“我知道质子的身份,我家夫君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敢出力,因为谁敢说一个字那都是沾上了通敌的罪名。而你是大殷质子,你的处境更是难。我明白,之前世子府中你受伤我救了你一命,而今夜你帮了我一个忙,墨染咱们两清了。从今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这里与世子府只有一街之隔,自己若是公然从质子马车上下去出现在世子府,这其中只怕又会有人做文章。
“质子,多谢,我就在这下车。”苏曼放下帷幔之后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墨染瞧着她决然地离开,心里越发一紧,攒紧的拳头有些无奈,喉咙仿佛被什么堵塞,想要说什么愣是道不出来。
头皮似是有些发麻,墨染纵然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命令车把式回了府邸。
天色已然十分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墨染情绪十分不好,故而命令下人端了几大壶酒。
或许只有醉了,才会忘记一些事情,心里才能好受些。
她说从今往后与自己,两不相欠。
想到这,墨染坐在栏杆上头拿着酒壶一口闷,那醇厚的酒味渐渐蔓延在他口腔之中。
一醉解千愁,可是他的心里脑海里全是她。
他们的初见,是那么有趣,毫无防备。
他差点就要对她下杀手了,却发现她同他所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故而他颇有兴致地坐在她身侧听着她絮絮叨叨了一阵。
曾经的美好那么短暂,当初他若真的将她从世子府中带走,会不会是另一番光景?
臻首娥眉,美目盼兮,巧笑嫣然,从此都只在记忆里。
墨染手里拿着酒杯,有些趔趄地朝自己的书房走去,还未推开门,便瞧着里头灯火通明,还有人影,他已经有些微醺的脸上泛着红,却在那一刻有些清醒。
墨染伸手揉了揉额头,右脚用力一踹,走了进去,却在看清了来人之后有些愕然。
墨原端坐在太师椅上头,摸了摸下巴,瞧了一眼满是愕然的墨染笑道:“皇弟,好久不见。怎么,在这天启待了这样多年,你难忘了咱们大殷的规矩,见着我你该如何?难道还要我的下人来教你?”
墨染有些讶异他的突然出现,他不是应该在驿馆的吗?
为何自己府上的下人没有一个人告诉自己,墨染回过神之后,心里默然,他的身边也不是铁板钉钉。
俄而,只见一个满头扎着辫子的女子,一身红衣衬得腰肢纤细,冰肌玉骨样貌出众,只是那顾盼之间的神色多了几分凛然。
“方儿,你说他见着如此失仪该如何惩罚?”墨原转过脸看着那名女子。
方儿满目冷然,迅疾地走上前绕到墨染身后,毫无预兆地冲他双膝后头一踹,只听得重重一声响,墨染表情十分难看地跪着。
“这才像话嘛,你若早点行礼,为兄也不会如此对你,起来吧。”墨原面上带着笑,可是那笑却是皮笑肉不笑。
“不知皇兄深夜大驾光临,有何要事。”墨染心里此刻已萦绕着一股闷气,可是他晓得自己必须隐忍,从前在大殷,他没少挨墨原的算计。
受的惩罚屈辱,何止这一点。
他早该料到,他会来的。
自幼,他便以羞辱自己为乐事。
所以当年来天启当质子,他内心其实也闪过一丝喜悦,至少不要再面对那样一张趾高气扬的脸。
虽然他也是父皇的儿子,可是嫡庶有别。
只因母妃是一个卑微的婢女,所以她连死都不能入皇陵。
“你今夜干什么去了?”墨原朝一旁的果盒中伸出手,捏起一个杏子吃了一口,觉得不好吃便吐了出来。
墨染闻言身子挺直,心里有些犹豫。
墨原不动声色冷笑道:“我的人说你亲自护送那位娇俏可人的世子妃去了天牢。”
话音一落,墨染心里有些发憷,他的眼线可真是无孔不入啊。
既然他说了,那么自己也没有什么隐瞒了,墨染挺直了身子道:“皇兄果然厉害,什么都瞒不住你。”
“那是自然,你想些什么,我心知肚明。”墨原抿着嘴唇,把玩着一侧过胖里的苹果,良久幽幽道,“听说这位世子妃同寻常女子不太一样,上次宫中相见有些匆匆,皇弟应该可以替我约见她。”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墨染觉着有些凉意,脸上努力保持着平静,心下却是惊慌失措。
他不想她与墨原有任何交集,他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嗯?”墨原的语调有些拔高,脸上分明透露着不快,那怒意犹如簇生的火焰。
墨染瞧着他渐渐冷却的脸色,知道自己如何都躲不过,扬声回答:“荣轩如今已经被关进天牢了,皇兄日后若想行事,也会容易些。这世子妃,不见也罢。”
墨原不由得站起身子,袖手将一侧的果盒摔至地上,厉声道:“墨染,好些年没见,你的脾气倒见长啊。你别忘了,你就是个没教养的女人生出的儿子,你根本就不算我们大殷皇室纯正的血脉,你流着那种下贱女人的血脉那是你的耻辱。”
墨染缓缓听着他如此说,黝黑的眸子里藏着愤怒与杀意。
可是眼下,他不能惹事端。
墨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挑眉笑道:“你生气了,凭你也配生气?你就是那个贱蹄子生的孽种,让你活着是大殷的耻辱。我称你一声皇弟,你还真当真了?在我眼里,你与那些奴才无二,记住我方才说过的话,我要见那个女人。”
墨原目光里带着无可辩驳的冷酷,他冲方儿努努嘴,随即离开。
方儿领会了他的意思,再度伸腿一踢,见着墨染跪在地上,直至确定墨原不在这里,声音压低道:“得罪了三皇子。”
说完,她取出藤鞭朝墨染身上奋力地甩了许多下。
那一记记鞭子,让墨染骤然间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的墨原趾高气扬,总是栽赃嫁祸给自己,父皇不问缘由,直接命下人训斥自己。
有时候,他觉得天地苍茫,他是最无助最可怜的那一个。
直到遇见了苏曼,她让他的世界多了几抹亮色。
墨染的背脊挺直着,一声不吭,缓缓闭上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