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滴汗液在大地上滴了又干,红光满面的顾若朝苦苦看着蝴蝶虚影,却像一个幼童看着无字天书一般。很少有人能把他难成这个样子,但如今确实是束手无策。
云芊芊亦是愁眉不展,为顾若朝暗暗紧张。
若是不能制止大爆炸,她身处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可在这个地方显然既救不了顾若朝也无法照应到外面的人。她轻抚顾若朝的后背,平和的说到,“你别急,仅仅是缺少动力而已。你想想之前几次都是如何启动的?”
“之前我几度性命垂危,当时发动时,随身也没有带任何特殊物件,应该与如今一样。”顾若朝骤然沉默,看了看自己完好的双手双脚,似看清了关窍,“难道是……要等我死后才会被动开启?”说罢,他便以掌心对向自己,像是要化功自裁。
云芊芊一把将他的手臂拦下,劈头大骂,“你昏头了么,这太冒险了!难道之前就没有其他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抽象一点的,或许只是使用方法不对?”
顾若朝纵然还有别的办法,顷刻间也想不出来,眼见云芊芊的急切脸孔,倒是真被他回忆出一个两次重回过去时的相似之处,呢喃道,“我第一次回去,其实心里是有感应的。我看到你含泪的脸,后悔这一生没能跟你好好过,再度睁眼时就见到你新婚时的模样。而第二次,是接到当今皇帝对我顾家罢官免爵赶尽杀绝的圣旨,恨此生错投昏主,只想与他争个鱼死网破。”
“那便是悔,亦或恨?”云芊芊比当事人更为冷静的分析道,“要有重生过去的执念,方能令你改变历史轨迹。相公,你试着想一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让你抱憾终身,你用这股悔意说不定就能行得通。
顾若朝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并非恢复到完全平静,而是细想生平憾事。
一个人生平之中必定存在很多悔不当初的事情,但要在万分紧张的时刻陷入伤春悲秋的懊悔境界,也是有一定难度的。
顾若朝上次接到圣旨,心中悔恨的是为裴家效力终身不得善报,如今这层悔意在他生出反心以后就不再有用。短时间再令他生悔的是因自己的过失害李星辰提前死于疫症,他跟李星辰虽不是生死兄弟,也称得上至交好友,这份痛悔之心抵不上对云芊芊的爱意,却也浓烈至极。
掌中的蝴蝶或有所感,真与他产生了心理联系。顾若朝尚且来不及激动,被忽然以文字形势化出的一条信息刺激了眼球。这条信息只他一人能见,上面留言道:匪火困我,吾力已尽,匪火不灭,有悔无渡。
顾若朝心底暗恨,“如何才能渡?”
蝶翅上再度显出留言:驱除匪火,以命为祭,二者选一。
顾若朝原地喷出一口血,大爆炸已经发生,附近山摇地动起来。云芊芊传出真气护住他,挤眉问道,“如何,还是无能为力?”
“方法没错,但我或许回不来了。”顾若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以自己的生命为祭,但这其中仿佛有些逻辑阻塞。
云芊芊听后表情古怪,“回不来?为何要回来?过去的事件改变以后,你我现在身处的这条时间线自然就不复存在。”
顾若朝心头豁然开朗,这个“以命为祭”的条件应该不能用他自己的命。时间迫切,他便直接说道,“悔意足够,我确实能回去,但现在还需要以人命为祭。”
“哈哈哈。”听到这个荒唐理由,云芊芊却反倒笑了起来,“那就要我的命吧,改变时光后,我不是依然能活吗?就算不改变时光,我的命也……要多少有多少。”
人世间所有的怪诞,都会在某刻变得理所当然。
妻子要以命献祭,顾若朝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那蝶儿听到云芊芊的话语后旋即展开翅膀,从她体内吸取大股的生命力。二者你情我愿,顾若朝反倒成了无法介入其中的外人。
云芊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一个鲜活少女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妇,顾若朝看得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云芊芊却以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拍打在顾若朝脸上,又沉沉说到,“回去…赶紧……若我重生,这过程或许就不算数了。”
这句话使得顾若朝的目光清醒了些,他深知云芊芊的特殊能力,极有可能让那能够逆转时光的蝴蝶把已经吸走的生命力吐还回去。
眼见刻不容缓,顾若朝一时恢复沙场宿将本色,赤红着双目,对那蝶翼大声嚷道,“悔意有了,性命也给你了,再不将我送回过去,我便将你逼出我的身体喂了那匪火!”
蝴蝶的翅膀剧烈震动,周身的火焰也越发浓烈。山石崩裂,掩埋了半座盛心别院,如有龙咆虎哮的声音。
包围这里的匪火被重新拥有强大生命力的蝴蝶突围而出,江山社稷成飞灰,茫茫日月返年轻。
云芊芊匪火烧身,阖目成灰前,看着顾若朝消失的身影,咧嘴发出极尽绚丽的笑容,“仙蛊榜……原来真的有。”
如是我闻:赐尔永生不为仙,滞留人间成虫豸,屏蔽天机遮日月,若有一天业障分,脱蛊成佛显真身。
翻手反排命格,覆手复立乾坤,为虫为仙有何分?吾当尽平凡尘恨,狂称逆命蝶!
……
夜幕沉沉,举止轻盈的宫娥太监们在屋檐或树梢下挂起无数宫廷琉璃盏。
轩辕宫宾至阁内,灯火交相辉映,歌姬轻弹浅唱,裙裾翩翩,酒香四溢。白日里死气沉沉的建筑,入夜若人间仙境。
水中央的高台上,白衣飘飘的郎君伴着琴声,转动手腕,指尖剑疾如风。一剑划过水面,瀑布般的水花倒转而上,剑势越转越快,将卷起的十二道水花分别击向四方,落在四个方位的十二张桌子上。
这些水渍每一朵都呈花朵状绽开,如雪落,如血艳。
四周喝彩声连绵,便是身着文官服饰不懂武功的书生也不免称赞道,“李探花的剑法,精彩绝伦,且比以前更加精进了。他日战场上定能所向披靡,是我西戎之幸啊!”
另一张桌子后,是今日受到款待的主角,百越国使臣区同渊。他摸着嘴唇下的白胡子,充耳不闻西戎大臣们为了彰显国力的称赞声,轻飘飘说到,“雕虫小技而已,战场上主要以大斧和长枪为杀敌嗜血的兵器,谁管你舞剑舞得多美。”
在场的其他西戎国官员立即都红了脸色,怒视向他。
徐二郎今夜也在场,笑着点了点区同渊桌面上的那朵水花道,“区大人,你瞧瞧你桌上那朵月季,那可是李探花在遥遥的高台上以剑所绘,便是当场给你一支毛笔你也画不出来吧?”
区同渊顿时老脸一红,只好勉为其难的奉承一句,“这功力确实不凡,李少侠真令老夫大开眼界。”
台上的李星辰挽个剑花,收势,抱拳道,“献丑而已。”
区同渊身侧还坐有另一名少年使臣,他青腮敷面,眸如星点,举杯敬向众人道,“小生在百越国时,听闻,李探花的剑,顾幽武的枪,都堪称当世一绝。如今李探花的绝艺小生见识了,不知顾侯的枪技可有幸目睹?”
今日宴会初期,元武帝就以身子不适为由,露过一面,敬了一杯酒后就在丞相搀扶下回宫歇下了。这时在座都是年纪较小的青壮年臣子以及官宦女眷,推杯换盏下,气氛较为轻松。
一个声音说到,“尊使恐怕没这个机会了,顾侯爷今日刚好在城外交接军务,尚未返回。倒是顾侯夫人正在席间,武艺也堪称一绝,你不若请教一二。”
坐在席间吃枣儿嗑瓜子的云芊芊忽然被点了名,吓得把瓜子壳咽下去,瓜子仁吐手上了。
云芊芊是被三婶柴奉宁拉来的,说是今日接待外宾,宴席上肉肥酒美,而表演节目的都是文臣武将,她们女儿家只要在此吃饱喝足就可以打道回府,她便撇开顾若朝自行来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层期待是能在这里死一死,却一点没期待过被人拉出来当猴一样耍一耍。所以现在云芊芊以泛着金光的眼神在群臣队伍里搜索刚才出声提议之人,直想抽他一个脑瓜嘣。
幸而,那少年使臣也不是很想让一个女子教点什么,当即拳头一紧,原先兴奋的脸上流露一丝黯然,唏嘘道,“原来顾侯爷已经娶妻了吗?”
云芊芊连忙缩下脑袋,装作“我不在现场”。
徐二郎算是在座年轻官员中官职最大的,冲这少年使臣点头说到,“你们外邦来的,就是消息慢,这在邑都内可是人所共知的事。”
“不知顾侯娶的是哪家闺秀?相爷家的,还是将军府的?”
徐二郎再复作答,“唉,人不就在那里嘛。顾侯娶的不是官宦人家的,但说起这个姓氏,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娶的是陇西云家的嫡小姐。”说罢,在一桌桌人群中一指点出了云芊芊的位置。
这少年使臣目光瞄去,陡然睁大眼球,不可置信的尖叫一声,“呃……云芊芊你个泼……”
声音发出,立即被身边的区同渊拽了一下衣角,他立即改口,“原来云大小姐在此,嫁人怎不事先知会一声,害我连新婚礼物都没赠。”
“我就说嘛!”徐二郎朝众位同僚摊摊手,又问这少年,“尊使认识云家小姐?”
“何止认识,牵肠挂怀。”少年愤而垂拳,许是说的并非母语,有些词不达意。对云芊芊,他是相识的,却不是牵肠挂肚的情感,而是曾经在她手中吃过一个哑巴亏,至今耿耿于怀。
对面的云芊芊却煞是纳闷,心中想到,我何时交友如此广阔了?眼前这少年她根本就不认识好不好。
登时把目光一抬,还以一个“你装得再熟也不会给你打折”的眼神。
一个牵肠挂坏,一个坐视不理。
徐二郎便自以为是的认为两人之间有一段往事,举杯逢迎道,“尊使少年才高,不好为一女子而心伤,咱们共饮这杯酒,痛快放下昔日情吧。”
少年使臣似有欲哭无泪的表情,双手捧起酒杯,自斟自饮道,“如何放下?顾侯爷英勇善战,战场上所向披靡,我誓要与她一争。”
“噗滋……”
徐二郎原就觉得自己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更加慌张了,半口酒顺着下巴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