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邑城外的军营，严格来说是个难民营。去年慕啸月接手的时候是三万难民，入冬以后冻死饿死了一批，慕家军因此还受了元武帝的一顿责罚。
慕啸月因为没有正式官职，想贬官罚俸都不可能，所以由在渠邑城留守的慕家军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慕小七代领罪责。
一通罪名加到慕小七身上，直接将他的官身罚没了。城外的“难民”没有一个镇得住场的人带领，元武帝不得已之下只能派出在家中休养的顾若朝领了这练兵的差事。
原本顾若朝已经有功高震主之嫌，元武帝是极不想让他再立什么功劳的。可惜事与愿违，这将将要死的三万人（如今两万六千人），硬是让顾若朝给带活了。
原因也很简单，是云芊芊硬是把从边关将士那儿截留下来的冬衣和炭火供给了这批人马。以致于慕啸月见了她之后差点呕血三升，慕大小姐督管慕家军的后勤补寄，这一整个冬天，尽是跟各种商人讨价还价，直接瘦成了皮包骨。
对于打小就是火头军的慕小七来说，被罚掉官职以后反而自在，顾若朝仍旧留他在营中，反正等这批兵练完了同样需要由他带给在边关镇守的神武将军。
云芊芊和顾若朝两人同乘一骑进入大营，在营门口见到一口大锅架在那儿，如今做为“伙夫”的慕小七守在一旁，率先迎上前道，“顾侯，您可算是回来了。军中将士们正在帐中争执，讨论中午到底是吃三万菜包还是三万肉包？”
只这等小事竟还能发生争执，人心是有多涣散？
顾若朝感到异常丢脸，单手甩着马鞭道，“想得倒美，成日关起门来想吃这想吃那，还有本事吵起来？当顾某的军法是摆着看的吗！你去告诉他们，这座山头陛下划给咱们了，山里有多少猪，有本事抓来就吃肉馅儿，山里有多少菜，有本事挖来就吃菜馅儿，至于没本事的，饿死没娘管。”
云芊芊把马交给牵马的小厮，转过头来时，正好被这皮鞭影子吓得蹦了蹦。原来到了军营里的顾若朝是这样的么，一点都没有“风度翩翩顾小侯”的样子啊。
听到命令的慕小七丝毫不觉奇怪，却没往营内跑，忙着抱住顾若朝的大腿说，“别介啊顾侯爷，您也别说这山，看着是大，其实真没多大点地方。一次两次搞搞野炊，三次四次日常演练，最近这天天打猎，再大一座山头也给吃空了。您没发现最近咱们大营附近连鸟都不叫了吗？更别说猪了，能填肚子都填了肚子。”
顾若朝黑下脸道，“那就吃菜包好了，没得吃整这么多废话。”
“菜包也没有啊。”慕小七愁得眉毛鼻子成一坨，摸着撇下去的肚皮道，“这大冬天的，几个月前撒的那批种子，连根豆芽菜都没长出来，倒是田里的蚯蚓都叫咱挖得差不多了，直当河鲜吃。”
云芊芊听不下去了，从顾若朝身后绕出来道，“过得这么惨啊！合着两样都没有，那你们营帐中那些大老爷们是在讨论空气吗？”
“这位是？”慕小七愣了愣，随即张嘴成圆形，避着大营里来来往往的面黄肌瘦的小兵，谨慎的向顾若朝挤眉弄眼，“是顾侯的新欢吗？”
顾若朝啪的一声抽响鞭子，怒道，“你怕是皮在痒！”说话时，鞭子已经抽到慕小七背上，直接解痒。
慕小七哀嚎一声，顿时便以轻快的语气说到，“得嘞，小的看明白了，是顾侯您的家中母虎。”
“啪！”
这次是云芊芊一跺脚道，“顾若朝，你疯啦？对外这么说我的？”
顾若朝像一块木头般，摊开两手道，“营中属下这么叫，关我何事。”转头向慕小七使个眼色道，“一点都没眼力见。”
慕小七心领神会，赶紧换个说法，“别，侯夫人误会了，确实是营中的人……啊不，只有小的我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才这么叫，咱们大营里的将士们都称侯夫人为财神娘娘，就像活命的菩萨，都对您敬仰得紧。”
“有这么夸张？”云芊芊转头面问顾若朝，小声道，“你营中打仗的人才不见得有，翻脸就会拍马屁的人才倒是进门就撞上了，行啊，我这一会儿就成财神娘娘了？”
顾若朝略显笑容道，“这还真不是小七乱传的，现在城外的这批预备兵，皇上都不管死活，慕啸月交出军权时曾经说这么大一笔开销要将领独自承担，没人能救得活他们。如今他们有衣穿有饭吃还有兵当，不都是靠你供的温饱？”
云芊芊不受奉承，双手坏胸，呵呵笑道，“吃蚯蚓供的温饱啊？我这财神娘娘当的真是磕碜，听起来就怪得很。”
“有哪里怪？立刻改。”慕小七竖起了耳朵听到后半句话，拿出曾经身为“溜号将军”时的霸气姿势，拍拍胸脯道，“哼……只要侯夫人一声令下，保管马上做到全营叫法统一。”
闹得如此正式，云芊芊不好意思的撇嘴说，“改就不必了，财神娘娘这个名号还蛮好听的，就这样吧。”
顾若朝也闭着眼睛接口，“嘿，那以后我就是财神爷爷了。”
云芊芊一指点在他脑门上，“你休想，你就是一财神公公。”
“公公也好啊。”顾若朝一点都不嫌弃。
云芊芊却噗的一笑，手指比划出一把剪刀状，“原来你梦想是做公公啊？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要不就趁着今天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顺手剪了吧。”
顾若朝知道她还在为百越公主的事情生气，这个话茬不能接，作势咳嗽一声，一把将云芊芊按进怀中，让她说不出话，面上从容冷静的对慕小七道，“刚才你什么都没听到。”
慕小七是很想避嫌来着，但也不能直接走开，怯生生问到，“要从哪段开始忘？”
云芊芊在顾若朝怀里发出一声呜咽的笑，艰难的探出脑袋，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从公公开始。”
慕小七低下脑袋，竟也发出可疑的笑声，呼哧呼哧的道，“记得了，记得了。”
“谁要你记得了，要你忘记！”顾若朝怒气勃发，只是有云芊芊在他怀里频频乱挤，很快就收敛了气势，一本正经说到，“既然营中的伙食不能自给自足，就直接去市面上采购。将士们冬日里吃的多半都是肉食，嘴里也该腻味了，今日起，就从市场上买些蔬菜和面粉来来做成菜包。”
顾若朝吩咐完，慕小七正要说“囊中羞涩”，见顾若朝理所当然的冲刚刚受封的“财神娘娘”抬起手道，“嗯，夫人给钱。”
“我给钱？”云芊芊挤得脸颊绯红，愣愣的道，“你怎么知道我带钱了？”
顾若朝一副“山人胸有成竹”的模样，咧开嘴道，“渠邑城里早就叫开了，我家夫人诨名云半城，便是只身一人出门，身上也必定会带着价值半座城的金银财宝。”
这个称呼甚是新鲜，云芊芊愣神道，“我怎么没听过，什么云半城？”
顾若朝眼神一变，以指尖拍拍眉心，迅速低头认错，“呃……记岔了，确实不是如今的事，你以后会听到的。”
云芊芊撅撅嘴唇，钱财对她来说虽是很重要的，但丈夫既然开了口就不能不给面子，这便从荷包里面抽出一叠银票递于慕小七，“给你，省着用。”
慕小七眼泛金花，点了点票面，更加死死的把银票捏紧，却又面显难色道，“钱是有了，却未必买得到足够的蔬菜。这才刚开春，菜户和佃农们家中的蔬菜都还没种上，一次购买三万人所需，有钱也难办啊。”
云芊芊眼望蓝天，到这儿也有些明白了，顾若朝今天让她来分明是来当善财童子的，分散的散。
她从荷包里找出一块云家令牌，直接丢过去道，“你可以去城南看看，从冷月庄到小寒庄全部都是我云家的地，我记得去年的收成不错，应该存储了很多大白菜和萝卜之类的。你拿了我的令牌去找那里的庄头采买，买贵买贱了我不知道，总之一定能买到你想要的数量。”
“太好了。”慕小七接过令牌，不停用手揉搓着，端的是又喜又急，“我这就去告诉那些兄弟们，财神娘娘为我们解决了大问题。”
云芊芊看着慕小七远去的背影，叹气道，“唉，这财神不好当啊。他们吃饱了，我怕是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顾若朝用指背刮了刮云芊芊的鼻梁，视那真金白银为过眼云烟，取笑道，“别装出一副愁眉苦脸丢了嫁妆似的模样，为夫可不会再让你骗了，这也就是你的一点零花钱而已。”
云芊芊跳脚道，“青琉要查账的，叫她知道我出来一趟就花这么多，以后还敢不敢让我独自出门了？”
“照实跟青琉丫头说不就是了，资助军费，又不是坏事。”
“你还想着往外传？”云芊芊翻白眼道，“我的顾侯，今时今日，你岁数应该比我长很多了吧，怎么还是一副直肠子？纵使云家有钱，被你盯上就好了，要是被皇帝盯上，我还不赔得血本无归？”
顾若朝搀着云芊芊走入自己的营帐，仅两人面对面的道，“可你若不说，如何去收得军心和士大夫的称颂？”
“本来就是两难的事，养兵只为让百姓活命，也为自己活命。”云芊芊目光一凝，宛如刀锋一样刺在顾若朝脸上，不是她有目的，而是她嫁人没几天时她的男人就给了她一条不同寻常的路。她阴沉的道，“顾若朝，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还望你自己不要先行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