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朝知道云芊芊并不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善人,她看似一个与世无争的闺中妇人,一种称为恶毒的光芒在她眼中却会时而闪现一下。这个与世无争的小妖精,一旦被旁人伤及了利益,便会露出她的毒牙。
说来云芊芊今日有些肉痛,她翻着军营内的账册,对顾若朝嘟嘟囔囔的道,“这种折本的买卖,我一辈子估计也就做这么一次。”
顾若朝瞧着好笑,孔武有力的只以一只手臂就把云芊芊拉近身道,“别看了,再看也不会长出花来。你花出去的每一两银子都可能救了一条人命,这么一想,这生意是不是十分有赚头?”
云芊芊虽也从小习武,但以身形来论确实只够顾若朝一只手抓的,她转头道,“三万两救三万条人命,想想是不算亏本,可这些人最终是要交给神武将军府的。对慕啸月上一次的一箭之仇还没报,这次又给她占了这么大便宜,反正我是没觉得赚。”
顾若朝一手揽紧云芊芊,一手摆弄沙盘上的旗子,晃悠悠的说到,“天下事,就没有一定的输和赢。这次皇上用来凑数的这些难民,我决定自己留着。”
“你说留就留?”云芊芊质问,“那神武将军那边怎么交代?皇上还没说话呢。”
顾若朝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嘛。对慕容南,我非但要给足三万兵力,还都给他换成能征善战之辈。”
“你要偷梁换柱?”云芊芊开动脑筋想了一下,不能这么比喻,但也只有这个词能形容了,“人家偷梁换柱是用劣等木材换上等木材,你怎么倒过来把难民留下,却把能用的兵将送出去,你吃错药啦?”
顾若朝木了木,奈何眼前这位姑奶奶他想骂也不能骂,只能忍下这句质疑,苦笑道,“这怎么是吃错药呢,我手底下的儿郎几个月没动刀枪了,再闲下去,手上茧子都退了,到慕容南帐下练练,也算给这位至死都为国尽忠的老将军一点惊喜。”
“北方最近有战事?”云芊芊把顾若朝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得出这句结论。
顾若朝点头答,“很快就会有了。”
“那你派出你的人过去,军权又不在你手中,万一人家叫他们送死呢?”云芊芊急切道。
顾若朝洒下一把沙子到沙盘里,笃定的道,“慕容南是个真正的军人,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不管是谁给的兵,只要调到他帐下,他都会一视同仁。”
“前提是慕啸月不在前线。”云芊芊伺机补充一句,却是不可撇去的一个因素。
顾若朝煞有介事的应道,“慕啸月嘛,她自己都麻烦缠身了,前线是去不了的。上一回被你抓来的那个徐俭起先就是替神武将军府管账的,慕啸月没了他,就应聘了新人来管理账目,而这个新来的账房先生会在不就的将来令神武将军府损失一大笔资产。”
慕啸月竟然要自寻死路了?云芊芊表情雀跃的问到,“确定事情一定会按照你印象中的轨迹发展吗?要是她恰巧换了一个人用呢?”
“没换,我已叫正午去看过,如今慕啸月用的与我记忆中的是同一个人。只要这次不改变什么其它细节,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顾若朝郑重承诺道,而后突然好奇了一下,“对了,你把徐俭关到哪儿去了?”
自从上一次云芊芊在云府门口抓到徐俭,这个人好像再也没有见过天日。
云芊芊叹了一口气,摊摊手道,“我关着他做什么,浪费粮食,他当然是死了。”
“你把他杀了?”顾若朝眉峰隆起,毕竟是一条人命,死得也太过轻巧。
“骗你的。”云芊芊抬手捂了捂顾若朝憋红的耳朵,娇俏地说到,“我让他到陇西去放羊了。几个月前我找人假扮成慕啸月派出的死士来杀他灭口,被我拦下以后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本来还以为他是个可用之才呢,算我看走了眼,估计这辈子都不敢回邑都了。”
“真的没死?”
云芊芊心头暗震,顾若朝一个领兵杀伐的将领竟然有那么多妇人之仁。
她看着沙盘上那些被涅得七零八做的旗子,心疼道要重新做出一批旗子可要花不少钱。微微呼出一口气,伸出两指说到,“当然没死,以我云家大小姐的名义发誓,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俭肯定还在喘气。”
不过,有时候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仅仅是在喘气,其他部位四分五裂。
“呀!”云芊芊略微有些心虚,以哼哼声壮胆,装作嫌弃的道,“你总是提起慕啸月干什么?真那么想见她,不如拉她来军营啊。”
顾如朝神情恢复,再然后就开始出声讨饶,“娘子,有话好说!”
云芊芊把顾若朝的半截长衫掀起,一只冰凉的手伸到他衣襟里面,磨着牙齿道,“嘻嘻,说好的与有我缔结啮齿之门不想别的女人,一定是我上一次咬在你手上的那一口不够狠,今天你自己腾个地方让我咬!”
“别了吧?”顾若朝大骇,虽然看起来两人的姿势很香艳,云芊芊却不是一般女人,上次那一口就直接咬出血,这次顾若朝可不会再那么傻了,灵机一动,试着问到,“咬嘴唇行不行?”
“咬嘴唇?”云芊芊一时没领会过来两者的区别,身子上移道,“咬嘴唇就咬嘴唇,咬得你三天吃不了饭。啊!”
先抑后扬,顾若朝还没感受到唇瓣传来的温度,就发出了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唔!”
在帐门外站岗的正午急得未经通报就掀帘入内,探听道,“何人行刺侯爷?”
“没人行刺!”顾若朝跌跌撞撞的转过身,一手撑在沙盘上,将云芊芊掩在身后,目光乱飘,摆摆手道,“我练练嗓子,快点出去。”
正午看了一圈帐内,除了主母云芊芊就再无旁人,这才放下心来,却恍如一个呆板的木瓜,问到,“侯爷是否受伤?要不小的取纱布和金疮药来?”
“我说了我是在练嗓子,练嗓子哪里用得到金疮药。”顾若朝飞起一个腿鞭,急声道,“赶紧滚。”
正午拱手往后退避,险险的摔在地上,以手臂支撑着身子道,“那属下告退。”他对顾若朝的这一路弹腿已经习以为常,很少会被踢到。这次却失算挨了一脚,心中暗道侯爷的路数怎么改了这么多,这以后还怎么避啊?
顾若朝和云芊芊在帐内商议了许多正事,顾若朝也将未来朝堂的大致走向对云芊芊分析了一下。当然这一切行为是否无用功,都还要期盼在今日之后他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能不失忆。
“我早先已将这批难民中能用的兵马分成了四个营,命名为风林火山。我打算将山字营留在邑都,以后……”
顾若朝关于这些兵马的安排尚未说完,正午又挤进了帐内。顾若朝止住话头,转过脸看向他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如无必要,正午也不是很想进来,因为心知自家侯爷正跟夫人聊得火热,他这张有碍观瞻的脸一出现,搞不好就会再挨一脚。如今却只能硬着头皮说,“禀侯爷夫人,军营之外停了几辆车马,多人前来拜访。”
顾若朝微愣,“到军营里来拜访,是想蹭口白食吗?不用理会,到了饭点赶走就是。”
“全都赶走啊?”正午脸颊微汗,试着把其中一个名字说出,“学州府别驾李探花也来了。”
顾若朝抬手叫住正午,低头喃喃道,“别人也就算了,星辰兄,我正好要见他。”起身道,“那就迎进来吧。对了,其他还有谁?”
正午再次低头躬身道,“哦,礼部尚书徐二郎也来了。还有一个百越使臣,不过不是那正使区同渊,是一个小白脸。”
云芊芊听得指尖一抖,顾若朝按下她的手掌,缓缓道,“竟然到我的军营中来了,她想干什么?”
帐内只有正午和云芊芊和正午,当然不会有人能给他答案。
原来的这个时间段,这位百越国公主跟顾若朝就没什么交流,云芊芊暗想,也许是顾若朝昨晚意外的在两国宴席上露了脸,这才又被人惦记上了。她与顾若朝对视一眼,眸中藏着几分醋意,“看来这位公主好像是看上你了。不过她现在是男装打扮,你猜她要怎么样向你表明心意?”
“屁的心意。”顾若朝赶紧撇清关系,还诋毁了徐二郎一通,“记忆中以前的徐二郎没有那么二愣子啊,陪个外宾竟能陪到我这里来,礼部尚书不想做了?”
两人出了营帐,徐二郎等人也刚刚从马车上走下来,由于外人不得入军营,只见他隔着栅栏,在那儿“蹭蹭”的摆手。
顾若朝道了一声“放行”,门外的守将才把栅栏拉开。
徐二郎乐呵呵的进来,顺手还整理了一下仪容。顾若朝上前时却略过他去,径直朝李星辰拱手道,“礼部没事做也就罢了,怎么星辰兄你也跟着他来军营?咱们营中又没有陈年老酒开坛。”
李星辰风姿怡然,敛起袖子笑答,“我现在也是闲散人等,朝中最没事做的人不就是我了。”
算起来李星辰本与顾若朝甚为相似,同样是侯门出生,如今最该在这座军营里练兵的本该是他才对。但谁叫这位少年将军自打成就了常胜的名号后,回来后就开始了“不务正业”的习文之路,结果还真叫他后来居上,考上了举人。
只有举人倒也罢了,那年李星辰到了金殿上,元武帝只看他的面相就执意将他封成了当届的探花郎。自此,这位前二十年与顾若朝的人生轨迹基本重合的少年将军硬生生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