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四海左手向前推出,右脚尖点地,向前跨出的左腿仿佛插在了地面里。
一身的内力从脚底板推出,又走到大腿,随后躯干,左肩膀,左臂,然后集中到了掌心。
掌心微微抖着,他又将左手收起,顶出右肘,将左手向前翻了一下,掌心朝上对着前面的壮汉。
壮汉愣了愣,本来是替人讨债的,没想到却遇到个穷死鬼,一身加起来凑不齐八两银子,还摆出这么一副阵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些本事。但既然已经答应了雇主要来讨债,便是要全力以赴的,不然以后怕也是没有这样的生意了。
他两只手肘甩了一甩,把脖子舒展开去,左手抽出身边的菜刀,右手抵在胸前,左手菜刀的刀背又抵在了右手的小臂,刀刃直直的对着前面这个略显矮小的男人。
冉四海站定以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先等一下,我想问一句。”
“你说。”
“若是我赢了,欠的钱。。。”
“便只能我来付了。”
“很好。”
这个“很”子还没发出大半,壮汉左手的刀就动了,刀刃只闪了一下,他们的距离就已缩小了大半。到“很好”这两字中间的空隙时,他带着菜刀横批过去的左手却被冉四海的右臂微微顶起,在“好”字结束的那一刹那,冉四海翻起的左手突然抬高,化掌为指,抵住了这壮汉的下巴。
壮汉了解自己下盘暴露无疑,当即向后翻身起跳,两只没穿鞋的大脚带着地上的尘土冲着冉四海的两只腋窝击去。冉四海却丝毫不慌张,两只胳膊大大张开,仿佛要迎接这两只大脚,但随后的那一瞬间,他的两只拳头便如游龙一般,随着风声,从张开的胳膊中打了下去。
壮汉心知不妙,若是这两只拳头打到自己的脚趾,可能就站不动了,但变招已经太为困难,只能用手里的菜刀向冉四海投了过去,心想着若是这小子继续这两拳,至少也得脑袋开花。
但他错了,冉四海本来就没有准备用拳头硬接这两脚,电光火石之间,刚从指化为拳的两只手又伸平了,先从上面拍了一下这壮汉的两条腿,然后在躲避菜刀的瞬间又从侧面拍了一下,最后用小臂外最硬的地方,沿着这壮汉的小腿狠狠的扫了下去。
仅仅在壮汉腾空的这几秒,冉四海完成了一系列的动作,仅仅两拍就将这腿部力量卸了个干净,并且在小臂扫到壮汉的腿的一刹那,骨头断裂的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
倒下之后,那壮汉倒也还挺硬气,即使脸上的汗都已经将地上泥土的颜色变深,他也没出一声,只是侧躺着抬头看着这个他以为只是装模作样的男人。
“像你这样的人,竟掏不出八两银子?”
“抱歉。”
“我没见过你的打法,是杂拳?”
“不是。”
”好吧。”
壮汉心知冉四海在避讳自己拳法的来历,便不好多问,只能拿出了一小包银子,从里面点出了几个疙瘩。
“你的钱,我给你放这儿了,十两银子,另外二两是为了请您把我拉到门口的马车上。”
“不用多给钱了,是我下手过分了。”
冉四海蹲了下来,两只手手心向上伸出,左手轻拍了一下壮汉的脖子,右手拍了一下大腿,这有他两个大的壮汉边弹了起来,然后落在了他的肩上。
而那壮汉已经有些惊了,集力于掌心将自己拍起,不算厉害。但自己刚才跌落地上身上的尘土,却在自己飘起的同时落回了地上,这一招的奥妙在于将力量通过两只手掌的表面积分散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这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挠了挠自己的秃头,即使再愚钝的人也能想到,这样的高手躲在远离江湖的一个村里的角落,大概是惹了大麻烦,想到这,这壮汉就暗自下定了决心,再也不要踏入这件门了。
冉四海像是感受到了壮汉的想法,将他扔到了马车上,却没有催动马。
他就这样看着壮汉,将手指并了起来,两只手指在木轮上稍稍一倚,木轮上便有多出了两个洞。壮汉突然冷汗直流,原来走第一招的时候,冉四海就能将自己的脑袋戳穿,只是留了手。他思索了一下,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有些不妥,就颤颤巍巍的扶着棚子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地上,然后拖着重伤的小腿,抱拳跪了下去。
“在下石锅,流水村人,住在村子东北处的院子里,平时讨债为生。今天前来打扰这位英雄是我的不对,还望大人有大量,看在这两条断腿的份上,别再对我出手!”说罢便又得得瑟瑟的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地上了车,狠狠的抽了一下马屁股,头也没回的消失在了黄昏的阳光里。
冉四海眉头一皱,背着手走回了院子,双手关上了院门。
回到院子,冉四海的背上突然传来了剧痛,仿佛藤蔓一般瞬间就将他包裹在了中间,他努力保持神色不变,但额头上沁出的汗却显出了这疼痛的确是剧烈之极。回到房间,冉四海脱下衣服,后背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掌印,此刻正在发红。
“冉秋,到底为什么。”嘴里喃喃地念着,牙齿却越咬越紧,他冉四海十七岁,四岁开始比武,接受所有人挑战,一个月前都未尝败绩。冉家的走剑在江湖上向来低调,只有极少数的江湖人知道,而知道的也基本都是高手,但即使是高手,在冉四海的面前也只有落败,悻悻的看着冉家的这个天才在自己的肩上踩着,如一颗初生的太阳般冉冉升起。
而一个月前,冉家出事了。
冉四海的父亲,冉家的大当家,冉古,被一掌拍死在自己的房间,整个大院火光冲天,无数不知身份的蒙面人,操着各门各派的武器,用着各式各样的武功,冲进了冉家,遇活物就杀,连冉四海养的猴子都没有放过。
当时,冉四海凭着一身武功在村子正中间和四个蒙面人打的难解难分,但蒙面人数量实在太多,打退几个便又上来几个,身边的冉族族人不断发出惊叫,小孩和妇女的叫声也不断在火烧木头的的噼里啪啦声中响起,冉四海心知再继续恋战不是办法,于是打退几个蒙面人后转身边准备冲进附近的林子遁走,但就在那时候,他看见了冉秋,他的大哥,也是冉古弟弟的儿子。
冉四海几个闪身到了冉秋的身边,准备拉着他逃跑,他这位大哥平时在冉家一直为人和善,十分照顾几个弟弟妹妹;尤其是对冉四海,虽然武功并不高强,但也一直很受族里人的喜爱。但就当冉四海拉住冉秋准备逃走时,异变突起。
冉秋本是背对着冉四海站的,但身体不动,整个头却都扭了过来,咧嘴笑了。
他的嘴,一直从嘴角裂到了耳朵根,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只能看得到眼黑,反射出诡异的光。
冉四海感到十分恐怖,当即觉得不对劲,随后两个翻身,摆出走剑的架势,指向了冉秋的那张鬼脸。
冉秋咧起的嘴动了动,猩红的舌头耷拉下来,添了一圈嘴唇,然后随手向冉四海拍了一下,仿佛只是在赶苍蝇一般的,拍了一下。
冉四海至今记得当时的感觉。
他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巴掌扇出来的掌风,而是一堵墙,一堵火墙;炙热的能量从掌风里无穷无尽的蹿出,他的眼里只能看见火焰,脸上,身上,全是被炙烤的感觉,冉四海在那一瞬间就崩溃了,不假思索的转身向后跑去,但还是被狠狠的拍中,身体往前一个踉跄。
仿佛被岩浆泡着一样的疼痛瞬间包裹了他,冉四海却不敢停下来,停下来就是死,他心里明白,停下来就再没机会搞清楚真相了,停下来就再没发给自己的爹妈,族人报仇了。他眼里含着热泪,脸上却没有表情。他脚下生风,背后穿出了东西烤糊的味道。他不知道冉秋有没有跟上,他也不敢回头,他只能催动自己最强的身法在树枝中穿越,能跑多远跑多远。
不知不觉他已经跑了很远,鼓起了全身的胆量,冉四海回了头,冉秋并没有跟上,而他停下的地方正是他现在呆着的地方,一个远到看不清冉家的宅子着火升起黑烟的地方。
然后他就跪了下去,放声嘶吼,眼泪和鼻涕顺着脸一直滴到地上,他的背上火辣辣的,眼睛却和背上是一个感觉。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连在战场上多待一刻的勇气都没有。当时的经历,冉四海这辈子都不想再重蹈覆辙。
“我该怎么办。”
结束了回忆,冉四海将视线放回到镜子上,默默的想到。
“我该从哪里开始入手调查,我不在的一个月发生了什么,那些黑衣人是谁,冉秋到底是为了什么攻击我,他修为是如何暴涨的。。。”
“这些我都不知道。”
冉四海有些烦躁,在房间里开始踱起了步子。
“是时候重新出去了,”思考片刻后,冉四海停了下来,眼神也渐渐变得坚毅,“我一定得调查清楚,可能得换个新身份,不然恐怕不是十分安全。”
他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可怕,冉秋的那一笑着实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还小,他还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但这事儿不能再拖了,时间隔得越久,真相也就隔得越远,不管他是不是小孩子,他都得站出来,给冉家族人一个交代了。
想到这儿,冉四海的呼吸又平稳了下来,父亲已经死了,冉家其他族人生死不明,他现在就是整个冉家的大当家,他要是倒了,冉家也就倒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冉家倒在自己这里。
打开窗边的抽屉,拿出封存了已有一个月的游尺,铜铃铛,冉四海走出了院子的门。他转身,默默地看了一眼全是砂土的院子,便关上了门。冉四海看向天边黄昏的夕阳,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重新走入了自己当时来的那片树林,在无数双在暗处眯起来的黑色眼睛中,重新走进了,这早已暗潮汹涌,凶险之极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