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四的早上，也是政委定下的行刑日。
佛罗伦斯修女用清水洗了把脸，好让自己看上去精神点。毕竟，自从昨晚弥赛亚上校宣布她最后的决定之后，她就没睡过觉。
这里是她在修道院最顶层的房间，只要往外看去，就能看见哈姆雷特是如何从夜晚的长眠中苏醒的。
在阳光下，商队们重新支起了摊子，开始叫卖着。
晚班祈祷的镇民们却是打着哈气从摊子边路过，三三两两地从教堂中归家。
教堂一旁的训练场中，早起的步行骑士们已经开始了训练，木制的训练锤击打在假人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而在不远处的街边，几名妇女搬着小圆凳坐到了一起，从一旁的袋子中抓起一把铁环，把它们依次串在一起，再用铆钉穿过上面的小孔，最后又把铁环钉起，做成了一片铆接锁甲片。只有看到归家的丈夫时，她们才会放下手中的活计，挽过他的手臂，把他接回家中。
佛罗伦斯修女重新戴上了乌鸦面具，浑浊的镜片再一次盖住了她的眼睛，细长的鸟嘴用里面填充的草药又一次地将她的声音模糊。
她扶着扶手，沿着旋梯下了楼，穿过走廊，实验室，大厅，药园。一路上，防疫修女们向她打着招呼，她也一一回应。
但她知道，修女们更想问她些什么，比如为什么福尔肯夫人会带走她，为什么弥赛亚上校会派人来砸开那处隐秘的地下室。
她来到了炉火前，下意识地将手伸向了药剂包中，想抓出一把忘忧草，但是她停住了。昨晚的那些话再一次地在她的脑中响了起来：“不，我们告诉他们真相。”
是啊，告诉他们真相。面具之下，佛罗伦斯修女笑了笑。
“我们已经瞒不了了，猪人蜡烛已经快用完了。那些剥皮小子几乎将整个下水道外围的猪人都杀光了，就算是之后有逃兵再来，也很难恢复。如果我们还想搞到猪人油脂，我们得更深入下水道，到那些军阀的地盘上去。”这是卢修斯的理由。
“佛罗伦斯修女，你还记得那些进行苦修祈祷的镇民吗？我和夏奇询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忆起了大部分。但是，他们没有再次陷入疯狂之中。他们比你想象得更强大。”这是朱莉娜的安慰。
“三十八名，这个镇子上的职业有三十八名，近乎10%的比例。你知道这个比例有多高吗？整个帝国平均值的两倍！听着，我不再是职业者了，但是我明白成为一名职业者，哪怕只是个0等级的旅者需要什么。”夏奇用手锤了锤胸口，“是这个。”
“我来不是要带来和平，而是要带来刀剑。”佛罗伦斯修女面对着壁炉中的火焰，念出了这句福音。
没错，人类不需要和平，不需要那种靠着屈服和献祭换来的和平。他们需要的是足够锋利的刀剑，是第一把在邪神之血中附魔的石斧，是第一具用铁环对接而成的锁甲，是第一首古老的船歌，是第一缕划破黑夜的圣光，是第一次对邪神的欺诈，是第一颗靠着运气才能被击发并命中敌人的铅弹。
但当他们拥有刀剑之时，他们就能得到他们希望的一切。
佛罗伦斯修女转过了身，面对着围在她身后的防疫修女们，解开了鸟嘴面具之后绑绳，将它取了下来。
“我是佛罗伦斯·南丁格尔，我也不是佛罗伦斯·南丁格尔，我是镇外难民中的一员……”
而在同时，在蜡烛工坊中，卢修斯也面对着杰米，面对着杀猪小子们，给他们了那个他们等待许久的答案：“杰米，你问过我，问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了。我的儿子，他不是被荒野上的强盗所杀的，而是，我，杀了他……”
而在教堂之中，老乔治和老铁匠站到了布道台上，面对着下面的步行骑士和镇民们，开始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在五个半月前，我们曾聚集在这里，一同分食圣餐。在这里，我们见证了这一辈子最为耀眼的圣光，为一位几乎接近圣徒的人见证。但是，在我们之中，曾有过一位真正的圣徒，他的牺牲却不为人知……”
在这些言语掀起的风暴之中，那些谎言搭建的堡垒在颤抖着，在崩塌着，将镇民们的心灵暴露在了这残酷的真相面前。
但，这残酷的真相伤不到他们。
在修道院中，“我知道你不是佛罗伦斯姐姐，所以才骗你她是个孤僻的人。”伴着一声沉闷的叹息声，一个防疫修女站了出来，她将脸上的面具取下，露出了一张和那个佛罗伦斯有几分相似的脸庞。“我只是，不想承认，也不想回忆起那些事情。”
佛罗伦斯修女愣住了神，她突然反应过来，极少摘下面具的防疫修女，并不止她一个人。不是我在保护她们，而是……她们在保护我？
在蜡烛工坊中，“是……这样吗？”杰米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似乎看透了那层皮肤，那层肌肉，那些密布的血管，一直到其下的骨骼。他想起了他就职时看到的那个幻影，那个眯眼笑着的男孩，与那句莫名奇妙的嘱托：“爸爸现在一定很伤心的，你们要好好替我照顾他呀。”
他抬起了头，现在，他知道卢修斯看向他们时，眼中的那种说不出的东西是什么了。“卢修斯……老爹，等下，我们聊聊拆分的事吧。”
在教堂之中，镇民们沉默着。他们已在教堂中祈祷了多日，忘忧草的烟雾也闻得少了，那些被掩盖的记忆，也或多或少地浮上了他们的脑海，但他们不敢承认。
因为所有人都是那场交易中的收益人，五人议会的罪孽，也同样属于他们所有人。尽管他们的罪孽不会被任何人审判，但他们的良心会审判他们自己，他们也都用着自己的方式赎罪，每一件浆洗的衣物，每一份封口的干粮，每一支凝固的蜡烛，每一个击碎的头骨，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赎罪卷。
而现在，黑大衣的死神已经推开了大门，靴子在石板上的敲击是她催命的音符。“以人类，弱者，帝国及皇帝之名，我判处你们，死刑！”
于是，老乔治和老铁匠终于迎来了他们的解脱，或许正如神父，嬷嬷和车行老板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