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明白连雷曼兄弟都会破产。
或者你明白若干年后你既不会追捧摩托罗拉,也不会追捧诺基亚,而是以苹果为荣。
你就应该明白只向上看其实也很危险,只想着钱其实也很不幸。
两千年前的鲁褒写的《钱神论》一点儿都不假,但经过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斗争之后,人们对于金钱全都有了那么点儿的羞耻感了。
之所以如此,让人想起那久违的名词:阶级和阶级斗争!
一次多么成功的转型呀,建立起了一个伟大的人民当家做主的共和国。要是这样还不能对金钱产生那么一点儿的羞耻感,人民的腰板有资格硬吗?谁发家谁好汉受受穷谁完蛋,不是那个什么《青松岭》里钱广说的吗?假如,一下子就,整个社会都只认可钱广,那人民该放在哪儿呀?
我想起来小时候,那叫什么样的邻里关系。
还想起来我那当个矿工的老爸,唯一一次可以转成个干部的机会还会放弃。
那时候人怎么可以想象,就这么多年,干部全都改称官员,处处都在讲究金钱挂帅(好的名词就是一切向钱看,“经济利益”为中心)了。
但是,连我自己也羞于谁会把我归为“人民”的队伍。人民群众,啥意思,小孩子都懂的!连我妈小郝都不意思再跟别人忆苦思甜了。什么家的祖上要是真的被专政过,那才感到荣誉呢。不是我吴明义反动,我这叫与时共进。
但是,还毕竟是那时。
我还是跟你说说那时的雨泽县吧。
那时,雨泽县待遇最好的单位除了那些垄断行业,还有几个军工厂。如果我说嫁给军工厂里的男孩儿或者娶个军工厂里的女孩儿,绝对都让人羡慕,没有人会相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在县城里烧锅炉就是个烧锅炉的,军工厂里烧锅炉的可以娶到县城里单位不错还有点学历的女孩儿。为什么呢?待遇好。
所谓的待遇好也就是挣钱多。
就在我所知道的他们雨泽县的县医院里,就存在着这样的案例。现在你一提医生和锅炉工,那绝对是两个阶级。但那会儿不是。
县医院有个纯粹的大学生大夫就嫁给了一个军工厂里的锅炉工。她不是因为同情工人阶级,而是那时候,我是说她刚刚毕业的时候,她挣的工资仅仅是那个锅炉工的一半儿。
当有人介绍这个锅炉工时,这个医生是很高兴的。她没有觉得掉价。她在这个县城里没亲没故的,挣这俩钱都不够买衣服穿。
锅炉工丈夫对她特别好,她在孩子七岁之前都是特别满意的。
但是,医生的收入就开始超过锅炉工了这是其一。其二,她晋升了职称,并且还能继续晋升职称,而锅炉工不能。
在她女儿七岁之后她就开始跟锅炉工打架,但不知道为什么锅炉工就是完完全全地逆来顺受,使得她想要的离婚完全没有理由(这个人好纯真,离婚还想要弄理由)。于是她痛苦得,最后只好从县医院里调走。
这个事儿如果你还不信,那我就说个更极端的吧。
雨泽县的县城里有个祖传卖小吃的李老头,因为家产可以传给侄子(哥俩就一个男孩儿),这个人(侄子)就成了很多女孩儿的崇拜偶像。娶离之间,俨然那个什么,我不想说了。这个人也是我那个手下大学生姑娘的崇拜偶像。
这个小李制造的最大一起新闻是他娶了一个领导的刚从大学毕业的千金。因为这个千金的介入他离了婚。
我这么说不是为了给自己找借口,都这么多年了。我也没过过有钱的日子,一个月三千块对我确实是个很大的诱惑。并且,我还有提成。
尽管我还不是有钱人,但有钱人的感觉已经渗透进了我的骨头。因为有了钱,使得我对那个小红渐渐失去了愧疚。同样因为有了钱,使得我再回单位的时候不再自卑。尽管还是那个信息科科长,我照样能够趾高气扬地在局里四处晃荡。
我还喜欢把钱塞满钱包,花钱的时候哧溜就抻出一张,再哧溜又抻出一张。这种感觉特别爽。
我尤其喜欢当着漂亮女孩儿的面花钱,喜欢这东西能够吸住她的目光。这时候我就感觉自己能够征服一切女孩儿,只不过我不愿意征服罢了。
就是在我寻思应该必须“低调”的时候,我也会不经意地露出我戴着的名表。
是金钱使我有资格张扬一下,忘了自己曾经的出身。
我还劝告我老爸,要他不要再那么省吃俭用的了,该花就花。我甚至盘算弄套大房子把我爸妈都接出去,让他们在邻里面前更加地挺直腰板。
我盘算着这么下去我一年就能挣个七八万,而市里一平米房子好地段还不到两千。要是按揭首付五万就能弄套一百二十平米的,也凑合了。我吃喝玩乐都有老板报销,老板高兴了给个三两万的也不是不可能。我看到了前途,更看到了钱途。
想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医生,为了每个月能够打扮得花枝招展都肯下嫁给锅炉工,我还有啥发愁的?我尽管有点儿胖,也没忒胖。再说我这个长相,十个看相的得有九个,会认为是贵相。
贵相的第一个标准就是,长得像一头猪。
还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一个月都不到一千块钱就把人玩得像个猴子?
还把我说成了不可救药的小心眼儿,说成是睚眦必报的真小人。
因为带着这种情绪,领导没等我再继续跑路就找上了我。
我头一天喝得太晚,又没寻思第二天上班。春暖花开的季节,谁不愿意做些美梦呀。何况此一时,我正和一个姑娘热恋。
我准备继续泡下去,想睡到自然醒然后回矿上上班。
那地方离小雨很近,我可以完全控制一切可能发生的不稳定局势。并且那个村子,也可以考验我的确已经彻底地跟往事干杯了!我偶尔看见那个小花就像是“真的”在看一个路人,我正在一点点地恢复正常。
喝多了酒的我正做着梦呢,就传来了敲门声。
是我们科的小姑娘,她说张局在办公室里等我。
我没把这当回事儿,晃晃荡荡的去了局长室。
张局这回屋里没人,他对我非常客气。他让我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还给我倒了一杯茶水,就当我是外单位来的贵宾。他坐在我身边,我就知道他准备和我长谈。
领导语重心长地说:“小吴,你还是年轻,太年轻了。我分在了山沟子里,冤不冤?一干就是二十年。受的苦太多了。作为一名党员,要讲究奉献,不能只讲索取。你毕业到现在也才十年,不过是三十二岁吧。哪能这样?”
我假装不明白:“张局,我休病假呢。调整调整。”
领导紧闭着嘴笑:“哼,小吴。我可跟你说明白的,你的病假到此为止。今天让你调整一天,明天正式上班。”
我很为难地说:“张局,这可不行。我的肺还没好呢!”就恩恩了几声,以示肺部确实没好。
领导生了气:“吴明义,我跟你说真的呢。今天你也不能闲着,回宿舍写份检查。”
我也动了怒:“张局,您让我检查个啥?我休病假还休出毛病来了?”
领导站了起来:“你能把全局的人都当成傻瓜吗?看看你这身行头。你在外面做着买卖,挣到了钱,却休着公家的病假!工作吊儿郎当咱就不说了,有情绪咱也可以放在后面。你就说说你这种行为!中央三令五申不许国家公职人员利用职务之便经商,你的行为比这个还要严重。咱们关着门说话,看在咱们俩的个人关系上,我不处理你。你写份检查吧,明天下午在中层干部会上念念。你这个科长先别干了,先做个临时负责人吧!等看你以后的表现,咱们再定。”
我紧紧盯着领导,盯了三分钟。
领导来回走绺,就像浑身长满了虱子。“你说你说,你还有啥不服的?”
我就说:“我这个科长是你给的,你愿意换就换,我不稀罕。但是我得告诉你,我没在单位里贪污过一分钱。我出的那些国,也只是在做配角。张局,我心里明白得很!”
好像多少年的怒火一起爆发了。
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就迅速地离开了局长室,砰一下关上了门。
我想我踏踏实实的干了七年,啥也没弄上。发了一次牢骚(虽然有故意的嫌疑),就弄上了一个科长。上马伊始,就马不停蹄。刚坐下来喘口气,开始了没完没了的被训斥。终于想彻底服输,科长却不容置疑地给干掉了。
在这个可以利用一下权力的部门我没有用,我所谋的私写在了我的行程里:一年出三次国,去了五个国家成了全局上下共同的话把儿。
我顶着这股火,也没想自己做得确实过分。自己私下里都弄了好几个月钱了,还不兴让人家家说说?
写什么检查呀,写检查?我呸!
回到宿舍,我奋笔疾书。不过,我写的不是检查,而是停薪留职的报告。
拜拜吧您呀,我还不伺候了。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就投八路。这个我从小就听到过的民间私下流传的民谣,不知道怎么地,一下就涌到我此一时的脑子里。
下午一上班,我就把这份报告递给了领导。领导肚子里有酒,接过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念了一遍,摇着头。
领导问:“咋还跟自谋生路联系上了?”
我回答:“我想停薪留职。”
领导恍然了,他马上又认真看了一遍:“小吴,你坐着。我打电话问问你这种情况可不可以停薪留职。”
我没想到这个,但我心里也没当回事儿。大不了就辞。我吴某人也是个大男人,还养不活自己?
果然,领导打了半天电话,就马上回复我:“小吴,检查就别做了,你明天回来上班。你在信息科先委屈半年,再给你调调。这个停薪留职的报告批不了。因为你也知道咱们这个系统,你这种大学毕业的很少,是人才。我给县里打电话你也听到了,县里领导批评了我。意思是一定要挽留住你,你也没啥大毛病。谁没个毛病?改了就好。小吴,咱们爷俩的关系你应该相信,停薪留职的事儿你不用想了。除非,”
我接过来:“除非什么,辞职?”
领导回答道:“对。除非是辞职。但是你得想好了,辞了职可啥待遇都没有了。这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前途。”
我把那份报告拿过来,跟领导要了笔。我就在这篇停薪留职的报告后面加写道:如果不能批下来停薪留职,我就辞职。一切后果都由我吴明义个人承担。
领导接过来,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我站了起来,领导也站了起来,他伸出了手。我把手指尖递给他敷衍了一下,就头也不回的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