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煤矿绝大多数都在山区,绝大多数还都是偏远山区。等到挖出了煤,偏远山区就不偏远了。会通火车。汽车更是没好了的碾压着弯弯曲曲的路面上,丝毫也不考虑在个山区修一条路有多难。
而山区大多数都很聚气,常常是一些人物们首选的龙脉。国家历代的帝王都喜欢这,因此陵墓十之八九都要埋在山区。
我所在的高哥这个煤矿也很聚气。
很聚气的这个煤矿带给人的第一个好处就是,让人一年四季都能赚便宜:各种各样的粉尘不仅仅渲染我们身上不太高级的服装,更是深入到我们的肌肤。有些还聚存在我们的肺管子里,诱发一种症状,让我们时时刻刻都不忘了我们生存的地方是矿山。
假如我们不能坚持天天洗澡,估计在我们身上都可以种庄稼。
我们用煤的地方太多,发电、取暖、炼钢、办厂。
好煤都不用咋处理,挖出来就是钱。
而在任何时候,钱都比龙脉更重要。
煤矿在地底下储存量又特别大。从这个地方挖完了,再到那个地方挖,似乎永远也不会挖干净。
当年好像迅哥发过关于地下这些宝物的牢骚,他不明白这个。虽然好像他也学过地质,但没学到啥真东西。他去日本学的又是个医学。他那就是隔靴搔痒,预测不到现在人多能耐。鄂尔多斯因为挖煤,都成了中国首富之地了。
如果咱说疯狂的开採会不会有人弄死我呢?这个得分在哪儿说。渴望致富的人群那么多,一拨又一拨的农民成为矿工。成为矿工再也没有可骄傲的了,现在成功人士是整个社会的风向标。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这是我老爸他们这些老古董天天发的牢骚。他们做为过气了的人,结成伙说话都没人会听。他们带着满身的伤痛,不得矽肺就已经万幸。开着少得可怜的退休金,还为每一次涨工资欢欣鼓舞!
最值得骄傲的是当年每月能吃到五十六斤粮食,在那个年代这是给煤矿工人的特权。那时候据我老妈讲,煤矿工人还有个特权,就是舍得喝茅台酒。茅台酒那玩意儿五块钱一两,他们敢一顿饭就要二两!因为他们还有入井费,那些个干部白生气!
这个特权使得矿上的那些井上干部也同样对下井的工人能够高看一眼。——我老爸每提到这里都闹不明白,退休时他比干部开得多,现在他咋只能开干部的一半工资了呢?他不知道现在是按贡献分配了。可一样都是退休回家了,咋论个人贡献呢?精英分子国家必不可少,那年头他也被当成是精英呢。因为他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呀。
他不知道也不能知道,他们这样的工人,就像大白菜刚下来的时候,到处都是。何况他们还都是些老白菜帮子。
他说自己没钱念书呀,那他的老爸也同样是个给社会增加负担的下等人。
总得改变门风,与时俱进。要让自己的身份充分符合中国的国情,就算不能去各国显示大国实力,把他们所有的奢侈品都收入囊中,也得在奢侈品面前从容不迫。而这只需要钱。我找到了高哥,就是当年的雷刚找到了党代表。拨开云雾看青天,管他单位谁跟谁。跟对人做对事就是成功,电视上也天天这样教导着呢。
我真的很讨厌矿山,但是我喜欢钱。
而这种吃喝玩乐的赚着钱,有什么不好?把人好好弄弄,让他们听话,心甘情愿的为自己、也是为高哥多赚钱,有什么不好?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在单位里是一天,在这个煤矿里也是一天。回到屋里清点一下,就单位那两个子儿,我切!还得天天看领导的脸色。
而高哥呢,他要的仅仅是效益。是可靠能干的矿工,是可以摆平各种事儿的能人。
我说服了自己,只能义无反顾。
晚上我赶到煤矿。因为没告诉小雨我回来,她还是在运生家住。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住了一宿,尽管天气已经开始了热,心里总觉得冰凉。我听说了有很多人都停薪留职了,为啥我就不能停薪留职呢?在这个时候我成了人才,为了要往上报的什么表。所谓的人才就是这么回事儿吧,千万不能认真。
那我就不能等一等吗?
我非得这么着急,立马完成辞职的全过程,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
是呀我是这么长时间心情不好,可还应该比三年前好吧?三年之前,我还跟别人共同拥有一个宿舍,这别人不是一个,而是仨。假如仨人都在宿舍,只能服从最后那个睡觉的人。连个人的空间都没有。那时,我整天看杂志上关于辞了职之后的话题讨论。
小雨含着眼泪出去做饭,其实她不会做饭。但是她得做饭,我中午喝酒喝高了,不能再撵我出去做饭。我的心情在一种不太正常的状态下正高涨着,狂妄得自以为是查理大帝!
小雨也就是给我熬了点儿小米粥,非常合格。这还真难为她了。烧大锅不容易呀,还能熬出这么好的小米粥!我想吃咸菜,她就去要咸菜。咸菜是跟邻居老乡要的,通红通红的。邻居老乡是个大嫂,爷们儿长年累月不在家,一心把火地挣钱。这个大嫂不咋会算账,租给我俩的这套房子,价钱非常低。低得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我寻思要是有个咸鸭蛋就好了,邻居家的大嫂就送过来了几个咸鸭蛋。
我的心温暖起来,这是我一直住的环境。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一直坚持到十八岁,现在又回来了。
但回来跟回来还是不一样。我多少有了几个钱,将来会更有钱。
吃完晚饭我们就去运生家,是把情绪调整好了去的。不仅如此,我还对小雨做了严格要求,不能让老人们生气。他们呆不了几天就回去,哪能刚开始就不和谐不团结呢?
我们都保持克制的态度,话头总是没办法不提。
我预料了可能什么的结果,结果比预料还要糟糕。
立即就分成了几大派别,比当年阿富汗的派别还多。大家七嘴八舌就没有办法停止。
我看得出来要不是他们觉得姑娘已经跟我在一块了,马上我就会很客气的被清理掉。没有人爱矿山,包括运生。在这一点上大家的意见空前一致,可是。我很现实的说这是为了生活,更好的生活。“在哪儿生活并不重要,关键是怎样生活,生活质量能达到什么水平。”我总结道,准备告辞。
小雨接过来说:“放屁!那么多人背井离乡的往城市里跑,你说为啥?环境也是一种资源,你不能只看眼前。空气也是金钱,多少钱也买不到。你说说你说说,我都要疯了,到这破地方!我是没法。为啥我去你们单位?你也太,要是”她又哭了。
小雨的亲爹插嘴道:“小雨!哭有啥用?人家明义想的也有道理。我就当了一辈子农民,还不如明义呢,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再说,人家一个大学生,有文化又有眼光,还能赶不上你?是吧明义,你做得对。咱们是不能伺候这样的领导,自己玩够了怕处分,就一个劲儿的踩你。什么东西呀!没啥劲,还是辞了好。”
小雨的养父也就是她大爷接过来:“不懂就别瞎搀和,还能让人家把你当哑巴卖了?明义你也真是的,我都没法跟你说话。”站起来扭身就进屋了。
我确实得告辞了,就叫小雨。小雨意意迟迟的,不动弹。这要是往日,他们该撵她。家里又住了这多的人,她也没地方住呀。我不在家也就罢了。
这是农村风俗,我们俩订了亲,就可以光明公正大的住一起。就说我们邻居大嫂,孩子都六七岁了,还没有领结婚证呢!
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的家就不用再留门了?这个样子的昙花一现没有谁能够承受。在屋里她还不是说商量商量以后干啥吗,不能就这么一会儿就全都忘记。我试图挣扎,再次努力。
“小雨,回家呀。”
运生就招呼,他说:“小雨,明义招呼你呢。”
小雨回答说:“他中午吃馅饼吃多了,我怕听着他的饱嗝。”
我也没法说别的,只有央求她:“求求你,快走吧!明天还得上班呢,我得好好表现表现。”小雨笑了。她想了想,半开着玩笑地说:“吴明义,我得跟你说真的。你这个事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咱俩平手了。我得想一想,得跟家里好好商量商量。我不能再这么啥都随着你,我得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要不然,我到这个山沟里来干啥?我但凡有个文凭,早就去北京打工了!你说县城也挺好的嘛,又当个科长!你咋这贪心呢,总想着钱钱钱!我现在跟你有了点儿距离,我得在家里跟大伙儿说说。”
我对她说:“小雨,你咋那留恋单位呢?单位有啥留恋的,就是个死工资,一辈子都是穷鬼。我老爸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小雨说:“那是企业!你们事业单位不一样,这谁不知道?平平安安的过一生有什么不好,哪能这么乱折腾?我可没图过你将来大富大贵,也没有做过可能的颠沛流离的准备。”
我上前拉住小雨的手:“雨,咱们俩接触也好几个月了,我啥样你还能不清楚?我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吗?雨,走吧,别让大家笑话。屋里还有老人呢。”
小雨笑着说:“我不怕别人笑话。吴明义,我怕真跟了你将来很有可能成为一个大笑话。趁着现在我还有那么一点儿清醒,你让我安静几天吧。你也好好想一想,咱们俩不一定合适。”
我急了,就问:“啥意思?想散伙吗?”
她笑着说:“我靠,别吓着我。”又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有点儿甜了:“乖乖,回去吧。我磨磨唧唧的,怕是影响了你的好梦。你说连你们老李李大爷都说天上掉馅饼了,那还能有假?我呢比较悲观,你让我一个人先适应适应。别想太多,至少,就是现在,我还没有跟你散伙的打算呢!”她又拍了拍我的脸:“孩子,听话。”附在我耳边:“不是想干坏事吧?你中午喝了那么多酒,还不好好歇歇?”
我糊涂了,不知道小雨哪句真,哪句假。